三千名卫山营的军卒虔诚的诵念着经文,三千道的各不相同的声音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好似苍穹之上有神祗在低语一般。
那经文似乎蕴含着某一种魔力一般,随着诵经声的响起,让那些原本失去了所有战意的黄巾军军卒心中的火焰再度燃烧了起来。
那些原本仓皇而逃,在冀州军的进攻之下土崩瓦解的黄巾军军兵,在没有任何将校的指挥之下,竟然奇迹般的重新集结了起来。
他们排列出来的军阵虽然凌乱,虽然歪斜,虽然粗陋不堪,但是他们
诵经的声音,影响的不仅仅是一众黄巾军军卒,还有缓缓压来的冀州军军卒。
大音希声。
听之不闻名曰希,不可得闻之音也。
有声则有分,有分则不宫而商矣。
分则不能统众,故有声者非大音也。
鼓声、号声、喊杀声等等战场之上的声音,除了有号令的作用之外,还有的便是助长声威。
夫战,勇气也。
两军交战,比的是将校的指挥,比的是军队的武备,比的是军卒的素质,但是更多的比的还是军队的士气。
汪振环顾四下,天雷滚滚,道音绕梁。
冀州军的军兵离他们不过区区五十步。
“放!”
两军的阵中,大量的弩机被激发,大量的弓弦被拉开,向着对方的军阵之中激射而出。
就在两军箭雨飞掠而起之时,整个世界陡然之间一亮,数道闪电划过长空。
随后苍穹之上,无数惊雷在同一时刻炸响。
“此场风雨雷电,乃是黄天神威!”
汪振目光炽热,再无惧意,他面色赤红,高举着右手,声嘶力竭。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顺天从正,以乐太平!”
“举盾!!!”
“挺枪!!!”
“让天下万众都见识一下,我黄天之军威!”
汪振的声音洪亮,那自苍穹之上传来的雷声并没有掩盖他的声音。
话音刚落,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便已经是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伴随着雷声向着前方冀州军的军阵犹如排山倒海的巨浪一般席卷而去。
“万胜!”
“隆隆隆隆隆————”
“哗————”
暴雨倾盆,雨水如柱,骤然从苍穹之上向下倾泻落地。
天色依然昏暗,但是在一众冀州兵的视野之中,那三千名横在官道之上的黄巾军头上的黄布却是犹如镀上了一层金光一般。
纵然雨水打湿了他们的头上的黄巾,但是却并没有能使其的颜色变得黯淡,反而是让他们头顶的黄巾更为夺目。
“隆隆隆隆隆————”
苍穹之上,雷声未绝。
“咚!咚!咚!”
苍穹之下,鼓声不断。
“不惜一切代价,击溃这队蛾贼,不要给他们重新振作的机会!”
大雨如柱,田丰挺立在雨中,目光冷然,雨水顺着他头盔的盔沿流淌而下,冰冷的雨水打湿了他的战袍,但是这一切都没有让田丰心中生出半点退缩之意。
“传令后勤,让他们准备热汤,干净的衣物,加快扎营速度……”
田丰快速的下达着命令,这一场风雨,袭击的不仅仅是泰山黄巾军,还有他们。
军卒搏杀之时热血上涌,冰冷的雨水浇在其身上,退下战斗之后若没有完全的准备,那么恐怕明天军营之中将会病倒一片,到时候别说追击了,就是保全病倒的军卒都是一个问题。
所以田丰立即是下达了命令,命令其余的军卒避雨,只留下了需要动用的军兵。
冀州军在田丰的指挥之下,很早便扎下了简陋的军营,风雨即将袭来早有征兆,田丰自然也是做出了准备。
大雨让所有的弓弩都失去原本的准头,也让那些弓弩几乎快要成为了无用之物。
冒着大雨弓弩确实能射击,但是弓弦在雨水的作用之下,却是根本没有办法使用过多的次数,被雨水侵泡过的弓弦在战后直接就会报废。
但是现在没有人吝啬和爱惜他们的手中的弓弩,包括一贯视武备甚至比命都重要的黄巾军在内,所有人都没有在乎弓弩的使用寿命,他们只是不断的射击,不断的向着对方发射出箭矢,想要彻底的压倒对方,将对方所有人全部都赶尽杀绝。
汪振没有去避雨,也没有下达让其他人避雨的命令。
他们所有的人都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官道之上,冀州军的军兵在一声又一声的鼓声和雷声之中,不断的向着黄巾军组成的军阵冲锋而去。
黄巾军卫山营的军兵排列着紧密的军阵,依托着官道之上建立的简陋据点顽强的抵抗着冀州军的进攻。
寸步不让,寸土必争。
血水、雨水混杂了一起流淌于地。
地面几乎被鲜血所染红,呼吸之间,满是浓烈的血腥味。
大雨不停,战鼓不绝。
冀州军的军卒疯狂的向着泰山黄巾军发起着进攻,一遍又一遍,然后却始终无法将横在官道之上的那三千黄巾军击溃。
“威武!”
成百上千的冀州军以排山倒海之势再度袭来。
冀州军的攻势犹如潮水一般,一浪接着一浪似乎永远不会停止。
汪振站在前阵之中,他本来被一众亲卫所环卫,但是他那高大的旌旗成为了冀州军的重点。
在冀州军连绵不绝的攻势之下,原本挡在汪振身前的军阵早已经是被击溃,而汪振身旁的亲卫死伤惨重。
“千户,冀州军势大,不如暂时避其锋芒,后撤些许,调集军兵围杀,再夺回阵地?!”
一名黄巾军的军司马拉住了汪振的手臂,不让汪振再冲上前去。
现在的情况危机万分,汪振都已经是需要提刀上阵,亲冒矢石。
“死生有命,富贵在天!”
汪振转头怒目而视,呵斥道。
“黄天的使者,岂有贪生畏死者?!!”
“千户身为主将,亲冒矢石,若是殒命,我军众皆散,何人替代千户之位,指挥军众作战?!请千户后撤三十步,于中军之位指挥军众!”
那黄巾军的军司马焦急万分,高声请求道。
“混战至此,风雨如此之大,何来指挥一说?!”
汪振稍微后退了些许,但是他并没有向后继续再退避。
“指挥之事,我已经交给了卫山营的营官。”
“我的职责,就是镇守此处!”
“你看看这四周,你忘记了当初他们的选择吗?你觉得若是我真的战死在此处,将旗倒下,军众真的会皆散吗?”
雨水从汪振的衣袍之上滴落而下,汪振畅快的大笑道。
那黄巾军的军司马环顾四周,眼前是无数摇动的土黄色旌旗,所有人的脸色都无比的肃穆,所有人的眼神之中都无比的坚定。
这样的军队如何会崩溃?
留下来,作为殿后之军不是被迫,而是所有人表决的结果。
和卢盛分别的那一日官道之上,汪振策马扬鞭,怒声疾呼。
让一众卫山营的军兵做出选择,愿意跟随他留下为大军殿后者袒露左臂,不愿意跟随着他留下殿后者袒露右臂。
三千卫山营的军兵豪不犹豫,尽皆是袒露左臂。
战鼓声如雷,冀州军再度向前涌来。
“死!”
一名汉军屯长挺身出阵。
一柄环首刀斩破了雨幕,伴随着厉喝猛然向着汪振劈砍而来。
汪振冷哼一声,眼神陡然一厉,沉肩塌腰一气呵成,猛然向着那汉军屯长撞击而去。
那汉军屯长根本没有想到汪振竟然直接冲撞而来,全然不怕被环首刀斩中。
“铛!”
但听一声金戈撞击之声,那汉军屯长手中的环首刀斩击在汪振的身上,但是却并没有能够破甲,只是砍断了几根札甲上绑扎的绳带。
但是一切都止于此,那汉军屯长被汪振撞倒在地,只感觉被一匹重锤猛地一下击中了胸口,当时便失去了知觉。
随后两杆长枪迅速的伸出,立时便终结了他的性命。
“嘭!嘭!嘭!”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突然从右侧传来,汪振本能的感觉不对,心中警声大作,他下意识的一低头,一柄大戟带着呼啸的风声从他的头顶猛然挥砍而过。
汪振定睛一看,瞳孔不由的放大了些许。
一名身穿着重甲,正举着一杆玄铁大戟的军侯打扮的冀州军将校正向着他猛然劈来。
汪振身旁的两名亲卫想要阻拦,但是那军校铁戟大开大合,只是一荡,便将两名亲卫当场格杀。
而后大戟仍有余势,被那冀州军将再度举起猛地砸向汪振。
汪振心头狂跳,但是脑海却是异常清明。
一寸短一寸险,电光石火之间,汪振的身影犹如敏捷的猎豹一样顺着长戟一掠而过。
汪振的速度快的惊人,那冀州军军将根本来不及收回长戟。
“噗——”
一道风声响起。
那冀州军军将的身形微微一滞,原本愤怒的眼神也在霎时间变得空洞了起来。
血雾喷涌而出,那冀州军军将魁梧的身形轰然倒地。
汪振缓缓抬起了头来,看向前方。
前方冀州军的兵卒并没有因为持续的杀伐而减少半分,反而是越来越多,无数火红色的旌旗在风雨之中飘摇……
卫山营的军卒缺乏武备,纵使勇气过人,抱着必死的决心,但是还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
冀州军的军卒却是越聚越多……
……
……
……
不知厮杀了多久,汪振不知道自己斩杀了多少敌人,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上到底有多少道伤口。
他只感觉到视野越来越模糊,身躯越来越轻盈。
大雨早已经停止,喊杀声也已经逐渐停止。
汪振迷茫的抬起了头,他想要看清楚眼前的一切,但是他的眼前却是一片鲜红,只有些许的亮光从外界渗透而出。
汪振举起手,用袖子拭去了眼前的污血。
他终于看清楚了四周的一切。
他的脚下,尽是尸骸。
有冀州军的军卒,也有黄巾军的兵丁。
那些尸骸在他的脚下垒成了一个小丘,而他就站在小丘的正中央。
四下全是冀州军的长枪兵,他们举着长枪,将他围在中央,却没有一人敢于上前。
汪振眼神之中的迷茫慢慢的消散,他的头脑逐渐清晰了起来。
现在已经是第三天了。
他麾下的军将已经稀疏阵亡,冀州军的骑兵冲破了他们的军阵。
他们被分割了开来,而后被冀州军一点一点的蚕食殆尽,毫无办法……
他们依靠着简陋的营地,依靠着简陋的设施,在官道之上成功挡住了两万余名冀州兵的前进的道路。
满目的疮痍并没有让汪振感到难受,而是感到了畅快。
三日的时间,已经是足够了。
足够卢盛带着泰山的黄巾军通过平寿城,足够让他们和营州军相汇合……
他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死生有命,富贵在天……”
汪振举起了手中雁翎刀。
长风呼啸,天边彷佛有仙音在回响,指引着他乘风而上。
“天地自有神宝,悉自有神有精光,随五行为色,随四时之气兴衰……”
汪振将雁翎刀搭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仰头望着湛蓝色的天空,喃喃道。
鲜血顺着雁翎刀的刀刃缓缓滴落。
“为天地使,以成人民万物也。夫天地阴阳之间,莫不被其德化而生焉。”
“得其意者,立可睹;不得其大要意,无门户知。”
“能大开通用者大吉,可除天地之间、人所病苦邪恶之属。”
“不知其大法者,神亦不可得妄空致,妄得空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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