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祖逍年幼,还未取字,王羲之为了表亲近之意,便直呼他的排行。
祖逍心中得意,他一个对书法一窍不通之人,却能坐在这里,大言不惭地与“书圣”纵论法度。
完全就是托了后世那些书法评论家的福。
当然,他也只能说这么多了,再继续深入下去,立马就要露馅。
于是话锋一转,“逸少新婚燕尔,怎地突然跑到这武昌来了?”
王羲之面色一暗,“如今京中的状况风声鹤唳,族中子弟大多数都星散四方。
我本不愿此时离开,然叔父疾言厉色相逼,实属万般无奈。”
他本性方正耿直,此时将祖逍引为同类,竟然无所不言。这在精明如狐的王氏子弟之中,简直就是个异类。
看来建康的形势确实不容乐观了,王导平时最看重羲之这个后辈,明知他是兖州刺史郗鉴的女婿,依然不放心。
可见连他自己都已经自身难保了。
王敦第一次叛乱,就发生在明年正月十四,照现在的形势,如无意外,应该不会有改变,距离此时已经只有一个多月。
他必须在此之前,想办法逃出武昌,否则祖父投鼠忌器,难以放开手脚。
之前所做的种种布局,就会付之东流。
当时王敦逼着他来送聘礼,摆明了就是要扣下他做人质。
祖氏一系对此事争议颇大,许多人都赞成改变计划,取消婚约,后来还是他自己主动请缨。
一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最终打动了祖父。
半个多月前,他随江州使者入武昌,同行的只有董昭和几名侍卫。
刚刚踏入大将军府时,王敦匆匆接见了他一回,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套话,便直接打发他住府中,不再理会。
就连那送聘的事情,也从此绝口不提。
至于他那个名义上的未婚妻,王家九娘王瑛,他更是连面也没见过。
反正王敦的目的,就是为了拿他牵制祖逖,如今目的达成,其余的事情还真不好说了。
这些天,他随王氏子弟一起读书上学,只是他身份尴尬,又与这群自命不凡的世家郎君格格不入。
今日突然见了王羲之,于是灵机一动,故意用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要说王氏晚辈之中,谁最受王敦喜爱,那肯定非逸少莫属。
羲之幼年丧父,王敦便常把他带在身边,不但亲自教导,还同吃同睡。
王敦的妻子是晋武帝之女襄城公主,二人并没有子嗣,当时他曾想过继羲之为嗣子。
要不是后来因为发生了一些意外,如今恐怕就没王应什么事情了。
不管怎么说,王羲之都是他最看重的侄子,所以他在武昌城一直都是来去自由。
且其人正直无私,与他交好,对自己有利无弊,说不定逃出生天的契机,就应在他的身上了。
一连几天,祖逍都与王羲之打得火热,二人日则把臂同游,暮则秉烛夜谈。
祖逍的博闻强记,和一些新颖而颇富哲理的独到见解,让王羲之都甚为赞赏。
短短时间,便已经奉为知己,这日,见时机成熟,祖逍便叹道。
“江东文风虽盛,然底蕴不及北地多矣,有李斯、曹喜等书,又有钟爵、梁鹄书,还有洛下蔡邕《石经》三体书……”
他所说这些,都是秦汉以来的名家碑体,听得王羲之心向往之,恨不得立时就渡江北上,遍访古迹。
“若能游学天下,得见这些古来大家之真迹,便是死亦足矣。”
祖逍也跌足长叹,“可惜故国陷落,此皆不得见之,何时肃清胡贼,方能自在出游。”
听罢此言,羲之亦面有悲色,慷慨激扬:“以区区江左,所营综如此,让天下寒心久矣。”
这些日子,王羲之从不与他议论政事,历史上他似乎也不慕权势,除书法外,其余并未有多大建树。
祖逍还以为他并不关心政治,没想到居然也是个激进派。
心念一动,试探道:“不知逸少对北伐之事,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