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佩服朱翊镠条分缕析说得头头是道的同时,各位大臣也不是没有担心的地方。
“陛下,臣窃以为京察很有必要,但陛下刚登基即位,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恐怕不是时候啊!”
吏部尚书杨巍率先开口。一来他年纪最大,二来他耿直刚正,当然最重要的是,他身居吏部尚书,如果实行京察就得由他负责。
“杨老为什么说不是时候?”朱翊镠不紧不慢地问。
“臣待罪官场将近四十年了,深知无论新皇登基或是新任首辅上台,要做的第一件事莫不是笼络人心稳定政局。陛下刚登基,大赦天下,君恩浩荡无远弗届,可民有福祉,官亦应该有福祉,所有的官员莫不引领望之侧耳听之,看陛下有何举措,能够让他们从中得到一些好处。倘若等来的是圣意严厉的京察,陛下这么做,臣恐怕陛下会结怨于百官,把官场变成冷冷冰冰荆棘丛生的攻讦之地啊!”
杨巍这番话可谓是肺腑之言,虽然他住了口,可两道吐剑的毫眉还在一耸一耸地显示着内心的激动。
不得不说杨巍真是保养得好,难怪能活到九十多岁呢。(杨巍生于1516年卒于1608年。)一长段话下来,脸不红气不喘,看似精神气儿还旺得很。
朱翊镠听了,心里头有点儿不是滋味,一方面他承认杨巍说的话句句都是忠言,不然也不会第一个站出来明确表示担忧。
但另一方面他也感觉自己这时候提出京察,恐怕以杨巍为代表的某些官员或许并不是真正了解他的动机,以为只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作用下的结果,目的是为了裁汰万历皇帝重用的官员,就像邱橓等。
朱翊镠沉吟有时,缓缓说道:
“杨老这一席话振聋发聩,朕铭记于心,当深思之。可朕既然已经坐到这个位置上,当以人为本,为务从命,一应国家大政,总以得体为是。天下为公才是朕希望看到的。”
“朕实行严厉的京察,或许会让当官的一家人哭;可倘若纵容官场弊端,到时候就是一路哭一县哭一府哭乃至全国人都哭,哪个更令人痛心?”
“政事顺则民心顺,民心顺则天地之气顺,天地之气顺则阴阳有序。天地人之极,人为主,一国之政顺与不顺,检验民心便可得知,然而欲使民心顺者唯官也,官才是关键。”
“如果百官一个个怙势立威,挟权纵欲,恶人异己,整天无所事事,像今天三份条陈呈送的那样无聊至极,于所言者不言,于所施者不施,其直接后果就是朕的爱民之心得不到贯彻,老百姓的疾苦得不到疏导呼救。”
“这样,将上下阻隔,阴阳不交,人心不畅,倘若出现这种局面,身为一国之主不去大刀阔斧除痈去患,而瞻前顾后畏手畏脚乃至推行妇人之仁,那国家之柄庙堂神器,岂不成了好好先生手中的玩物吗?”
朱翊镠这番话虽然自以为算不上挟雷带火,也只是口由心发娓娓道来,但在座诸位大臣听了,还是让他们无不感到波澜不惊。
杨巍虽然赞赏朱翊镠慨然以天下为己任的襟怀,但对他说的“妇人之仁”观点却颇不以为然。
所以杨巍接着说道:“陛下,臣不是反对京察,一来,京察六年一次考,今年还不到时候;二来,臣只是觉得要温和一些,毕竟陛下才登基即位,不宜大刀阔斧。臣说过,民有福祉,官亦有福祉,陛下为民,也要为官啊,为官谋点利益,怎么能说是妇人之仁呢?”
“朕明白杨老的担忧。”朱翊镠点了点头,见杨巍振振有词,他知道这样理论十天半月也不会有结果。
朱翊镠从御案上抽出两张纸,递给陈炬:“给诸位看一看。”
陈炬接过,首先送到首辅申时行手里,申时行看完后,转递给杨巍,然后再逐一转递,都看完了。
原来朱翊镠抽出来的两张纸都是五城兵马司衙门的文笺。
每张笺上都写有四句话,准确地说是顺口溜或叫民谣。
第一张笺纸上是这么写的——
一部五尚书,
三公六十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