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抚司,现在已经不靠从前刺探的手段来为陛下侦缉天下了,臣在北镇抚司,专门设了一个统计司,这统计司做的,就是摸排情况,而后制作成数据,再根据数据,去了解天下的情况。比如这广平府,臣要知道广平矿业的规模,可以用两种方法,一种是派人员刺探,只是,这种方法只是盲人摸象,所能刺探来的讯息,只是冰山一角。而这统计司做的,只需要了解今年以来广平府来京务工人员的数据变化,便可立即了解广平府这边的实际情况,毕竟,人可能会骗人,可是数据是不会骗人的。”
天启皇帝听罢,便道:“这样说来,张卿早就知道此事?”
张静一如实道:“臣当然知道,只是这朝中与广平矿业捆绑的人太多,许多人为了保广平矿业,竟还妄图用新政将矿业捆绑一起,制造出一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局面,何况此事又与陛下招徕人承包矿场有关,臣若是不带陛下眼见为实,委实不敢随便下定论啊。”
天启皇帝越加恼怒,握紧拳头,怒道:“这些人可恨!”
张静一则又道:“臣发觉到数据不对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监视矿业的各大股东。”
天启皇帝道:“是想查出他们弄虚作假的证据?”
“不。”张静一很认真地道:“弄虚作假,已是必然了,臣当时就可以确保,这广平矿业很不简单,之所以让人暗中彻查,一方面是怕打草惊蛇,另一方面,是有另外一个更大的打算。”
天启皇帝看着张静一,露出几分好奇的样子,道:“更大的打算?”
张静一便道:“既然是弄虚作假,那么敢问陛下,人可以撒谎一时,但是可以撒一辈子的谎言吗?”
这话没毛病,天启皇帝不禁道:“对啊,他们怎么敢……”
张静一很是耐心地分析道:“起初人撒谎的时候,只是因为单纯的贪婪,可是当他们撒下谎言,就知道,这个谎言注定是要被戳破的。”
“臣当初和陛下说过吧,回购股票,是有边际效应,第一次能暴涨,第二次能大涨,第三次能小涨,再到后来,随着市值规模越来越大,回购就越来越吃力,把股价推高来,本质就是想尽一切办法,将手中本不值钱的股票,想办法用最高的价格售卖出去,因而到了高位再慢慢抛售,获得数不清的金银,最后……无数寻常百姓,还有那些股票的人,承担这些风险。”
天启皇帝冷冷地道:“真敢如此,他们一个都别想跑。”
这也是实话,坑害了无数人,无数人倾家荡产,可他们却是赚的盆满钵满,他们还想跑吗?
“问题就在这里。”张静一道:“这些人就算最后将股票推至最高,并且将手中的一文不值的股票,换来了无数的金银,可是然后呢?”
“然后?”经张静一这么一提点,天启皇帝也发现其中的问题所在了,下意识地道:“对啊,到了那个时候,就是真相败露的时候。”
张静一笃定地道:“所以……臣断定……他们有后路!”
一下子,天启皇帝醐醍灌顶。
对,这些人太精明了。
如此精明的人,也一定知道,这泡沫破灭只是时间问题,而一旦破灭,就算他们得来了无数的金银,而无数人倾家荡产,可又有什么用?到时只要朝廷来这广平府一查,一切便可真相大白,他们注定死无葬身之地。
这样的人,怎么会没有想到这个后果呢?
天启皇帝看着张静一,不禁有几分钦佩。
他道:“这也是为何,你动手的原因?”
“不是臣动手,是臣想明白了这个关节,立即开始了排查,在暗中先盯上了这个梁成进。梁成进这个人,也是股东之一。陛下,臣在想,他们这一伙人,一定已经开始在谋划自己的后路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首先要做的,就是转移财产,其二……便是远走高飞,只是这普天之下,谁可以接纳他们呢?“
天启皇帝的脑子立即就冒出了一个名字道:“李自成?”
“臣所考虑的,是两种可能,一种是海外,也即是海外的倭人和佛郎机人,不过……这对于他们而言,不是一个最好的选项。毕竟,风险太大,在海外也没有什么关系。那么……还有一条路,就是这个李自成了。”
“李自成在武昌,开了科举,又有不少的士绅投靠,这对这些人而言……以他们的能量,想要找个门路,谈好条件,并不是难事。因而……臣很快打探到,那梁成进……与李自成账下的孙之獬有旧,他们最有可能的,就是走这一条渠道。”
天启皇帝恍然大悟。
细细想来,这确实有极大的可能。
天启皇帝眼眸微张道:“这般说来,这些人还当真通了贼?而负责联络的,就是那个梁成进?”
“是。”
天启皇帝道:“只是,当初为何要拿梁成进,不是完全可以暗中顺藤摸瓜吗?”
张静一便笑了笑道:“若是慢慢顺藤摸瓜,他们迟早可能警觉,反而不妥当,臣拿住这个梁成进,其实就是彻底打乱他们的部署,让这些人慌乱起来。先拿梁成进,可是又不顺势拿住其他人,让他们认为,只是梁成进那边出了差错。”
“与此同时,再请陛下来这广平府,也一定会使他们更加的慌乱,有一句话说的好,狗急才能跳墙!”
说到这里,张静一的唇边依旧带笑,眼里的光却越发锐利,道:“现在,他们是时候要跳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