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他生前的住处。”
室内无声,两人保持着这个姿势不知多久。直到地上被砸了一颗又一颗的水珠,阿灰才走到她身前将人抱进怀里。
宋杳面上没有表情,她无知无觉立在原地。要不是泪水流了满脸,看上去便如没事人一样。
直到屋子里突然暗了暗,两个人进房,她才眼珠稍转看向来人。
崔梁扶着燕婉进了门,燕婉进了一步便不愿再进。
宋杳无神的看着燕婉,“婉婉……”
“你别叫我婉婉!你不配!”燕婉尖声吼道。
宋杳张张嘴不知所措的立在那里。
阿灰一手拉着宋杳冰冷冷的手转过身,沉沉的道:“你总要我们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
燕婉双眼红肿,她看着她们咬紧了下唇不吭声。
崔梁拍了拍小师妹的肩膀,哑声道:“说吧,她应当知晓。”
燕婉看了她们好半晌,才哽咽着道:“好!就要你听听,看看你的心能不能安?”
她抽出被崔梁扶着的手臂,站直身体。
“当日你不知所踪,二师兄闭口不谈,只与我们共同回了从风。我们但问他你去了哪?怎么招呼也不打便走了?”
“他只道:你受伤了,要过一段时日才回来。”
“见二师兄神色如常,我们也没多想,便只当你不久便会来从风找二师兄。二师兄伤的重,也正好疗伤需要时日。”
“可这般一等便是三年,刚开始我们还会问他,可见二师兄话越来越少,人越来越冷清,我们便不敢再问。”
“直到有一日大家均未看见二师兄,才得知二师兄辞别了掌门师尊说要去找你。”
“这一去便又是三年,先开始偶尔还可收到二师兄的平安信,后来将近一年没有再收到二师兄的任何消息,大家着急,我师父和阿娘均下山去找他。可一去数月也未有半分消息。”
“正在掌门师尊要再派人寻找时,大师兄在山门口捡回了重伤昏迷的二师兄。”
燕婉顿了一下,眼里蓄了泪水,她抖着唇道:“二师兄当时,当时浑身都是血!还发着高烧。掌门师尊亲自给他疗伤,我长那么大头一次见到一向慈爱端正的师尊红了眼。”
宋杳身子一抖,脸色苍白,“他,如何?”
眼泪顺着燕婉的眼睛流出来,“二师兄经脉断了半身,身上新伤旧伤无数,师尊说,若是再晚上一时半刻,神仙也救不了!”
宋杳身子抖的厉害。
燕婉见她如此,心里不但没有畅快,反而更难受了。
“整整半年,二师兄才清醒过来。可无论我们如何问他,他也不说到底那三年都经历了什么。二师兄只是变的更沉默寡言了。”
“谁知他修养了二年将将把身体养好却不辞而别了,他给师尊留了封信,要去传说中的海外仙岛。”
燕婉咄咄逼人的望着她,“你说,她去海外仙岛做什么?”
宋杳几不可闻的动了嘴唇。
燕婉看清了,“没错,找你!”
“师尊急的立时亲自去找二师兄。可天大地大哪里找的到。”
“海外仙岛只在传说中有记载,到底在哪,什么样,多凶险,谁也不知晓。他一走又是三年,师尊愁白了所有头发。”
“你猜,他这回如何?”燕婉愤恨凌厉的眼神看向她。
宋杳垂下头,双手紧紧握成拳。
燕婉苍凉一笑,“不过就是差一口气丢了命罢了。”
宋杳低垂着头像是石像般静止不动,连呼吸都听不到了。只浑身冰冷,抖的更厉害了!
燕婉哑着嗓子继续道:“五脏六腑全部重创!左手经脉禁断再不可续。身上有两处最致命的发黑的血窟窿,师尊说,像是妖兽咬的。师尊走遍五国避世山川,用尽了天下所有能寻到的奇珍草药才勉强留了二师兄三年寿命。”
她忽然问:“想知晓二师兄最后这三年是如何过的吗?”
宋杳抬起头,秋水剪眸此时空洞洞的黑黝黝的没有生气。
燕婉抖着唇,缓慢道:“师尊为留二师兄性命,什么法子都用了。按师尊说的话,他早该被阎王收了去,只他心里尚有遗憾,撑住了最后一口气。他要在阎王手里将二师兄抢回来,便要用非常手段。”
“而非常手段,”她顿了顿,“便是次次疗伤痛苦万分,二师兄那般能忍的人,当日流火派演武台被雷对穿了窟窿二师兄连声都没坑。却在师尊救他时痛的嘶声。”
眼泪大滴大滴流出眼眶。宋杳捏紧双手,鲜血一滴一滴流到地上。
燕婉似是终于说不下去,捂住了眼睛,“二师兄,二师兄硬是扛了下来,二年,用尽了师尊所有法力。才活,活下来。”
燕婉心揪的疼,“我气你,怨你,恨你!可最后这三年我时常在想的却是,你不是成仙了吗?为何还不来?只要你来,二师兄便有救了!你是仙人,二师兄定会无事的。”
眼泪顺着她的指缝流出来,“可,你为何不来?!如今来了,又有何用?!”
宋杳一口血喷了出去,阿灰扶住她。
宋杳哑着嗓子艰难的问:“他,可有,留给我,什么话?”
燕婉拿下手,隔着泪水看向她。
“有,二师兄离开前一天,留下我说了一些话。我想他是想你知晓的。”
燕婉想到,那日正是傍晚,天边的火烧云红的绝美,二师兄坐在房前的石阶上,拍拍身边的位置要她坐下与他说说话。
二师兄虽憔悴单薄,那两日精神却很好,如今想来定然是回光返照。他自己必然清楚,可他只字未提。
他穿着一身白衣,冲着她微笑,她已不记得多久未见过二师兄笑了,她当时还很高兴,只当二师兄终于想开了。
他望着红透半边天的火烧云平静的对她道:“小师妹,这三年我想了很多,想明白了一些事想说给你听。我知晓你们必然因我恨了阿音。可其实,错在我!”
他拢了拢身上的白色披风。
“我不该那般急着去找她。我从前怕她重伤未愈,担心的想马上见到她,我去找了,结果,自然未找到。”他笑了笑。
“后来我怕她那么多年过去将我忘记了,又去找她,依旧一无所获,还累的师父因了我失了法力。”
他神色不变,只眼里晦涩难明,愧疚累累。
“如今,我想通了,阿音未来找我,大抵是因为有事绊住了。如果当真是将我忘了”他缓了一下,“必定是我从前做的不好,她才会将我忘了。”
最后一句话说的轻了又轻,燕婉勉强听全。
过了一会儿,他接着道:“我只恨自己未能坚定本心潜心修炼,倘若我潜心修炼也许也可成仙,便可找到她了。或者她只是来的晚些,我还能等到她!”
白舟楫这会儿特别爱笑,他手抚着剑,宋杳送的剑。
柔声道:“宋杳音,这名初初听着只觉好听。如今想来,杳音,杳音,杳无音信。演武台那日分别竟是诀别。我最后悔的莫过于没问问,她家在哪?”
“没去她家提上亲。”
“没将我攒的聘礼均给她。她其实是个小财迷,你不晓得她曾经欲送我的南珠后来因自己舍不得又收了回去。”
“我还有没娶到她。”
“也没听到她要对我说的话。”
“也许那话便是解我心头疑惑。”
他望着天边最后一片火烧云眼里都是晶莹的光泽与藏在心底深深的遗憾。
“你们别恨她,是二师兄不好,让你们伤了心。”
他站起身走进屋子,走了两步停下脚步。他没回头,只是轻轻道。
“二师兄这辈子前二十年寻寻觅觅,从不将什么放在心上,天生薄凉。唯那日黑暗中初见阿音,便着了魔般想将她据为己有。”
“只到如今,残躯一个,时日无多,仍此念不改。”
他望着墙上的自己亲手绘的美人图,终于轻轻的说出了最想说的话。
“若是,她当真有一日来寻我,你告诉她,阿楫会一直等她找到我!”
燕婉说完再挺不住,泣不成声的倒在崔梁肩膀上。其实,二师兄还说了一句话。
“只需告诉阿音最后这句话。”
二师兄,对不起,小师妹做不到看着你这般委屈自己。
疼,宋杳揪着胸前的衣襟,整个人自心口开始剧烈疼痛,针扎般蔓延全身,而后她突然痉挛起来,痛到了极至,张着嘴发不出一丝声音,她蜷缩着,吐出一口又一口鲜血。
她笑了,笑的满眼是泪。
笑的仓惶无措。
杳音,杳音,杳无音信!
你说的没错,当初取这假名,确实有此意在里。
到最后,我都未曾正式的告诉你我的真名!
我,宋杳,是个十足的混蛋!
我活该,今日痛失所爱!
从此,三千禁锢,无以解脱!
她忽然推开阿灰,跌跌撞撞消失在原地。
阿灰望着她消失的地方红了眼,她这回是真不知晓她去哪里。
崔梁指着墙上的画,“我们发现二师兄走时,二师兄怀里抱着这些年画的她的画像。我想他留下的这一幅,应当也是想留给她。你将画拿走吧!”
说完,扶着燕婉转身离开。
“慢着!”阿灰叫住他们,“不管你们信不信,阿兔今日才刚醒来便立时赶来了。”
“她,从不曾辜负白舟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