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在。”全绩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了殿中位置。
“全绩以吏补仕,以沂王府幕僚起家,历任光化县尉,创办慈幼局,整顿墟市,湖州通判时又平定李全之乱,后权凉州经略使、川蜀制置使,据蒙古大军于门外,收复三州,重铸三关防务,兴马政之要,功在社稷,利在千秋,而今归朝,主理倒史案,证据脉络一应清晰,实施抓捕果决有方,盘查询问知无不言,朕心甚慰。”一路走来赵昀在成长,全绩也在成长,昔年势单力薄的两兄弟如今已经羽翼丰满。
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全绩这些年来已经做了这么多事,群臣在某件事上听过他的名声,若是将这所有事夹杂起来,的确是一个不斐的功绩啊。
“全赖官家扶持,微官只是在其位行其政,不敢居功。”全绩拱手答道。
“嗯,有功则赏这是朝廷之法,即日起全绩拔通直郎,权枢密院都承旨、权提点京畿刑狱、权殿前司指挥使,赐金腰牌,宫前行走无须通禀。”
全绩的职位与前面众人的官封大不相同,虚衔就只有一个从六品的通直郎,其余暂代的全是实权之位。
枢密院都承旨掌管枢密院内部事务,检查枢密院主事以下官吏功过及其迁补等事,皇帝于选德殿处理政务、检阅禁军武士、接见外国使臣与少数民族首领时,侍立于侧,随事陈奏,或取旨以授有关机构,是正六品的实职。
提点京畿刑狱,又称京畿提点刑狱使,提点临安府界诸县镇公事,掌畿内县镇刑狱、盗贼、场务、河渠之事,是正四品的实职。
至于殿前司指挥使便是重头戏,掌殿前诸班、诸直及步骑诸指挥之名籍,凡统制训练、番卫、戍守、迁补、赏罚,皆总其政令,是从二品的大员,位置显赫更在节度使之上。
这么多的职位放在了一人身上,可见官家对其的荣宠,一个从六品的官兼着从二品的职,看似荒唐,又合乎情理。
“官家,自徽宗以来,殿前司指挥使改秩,且朝廷南渡之后从未设立过此职,一直都是由殿前司公事主理殿前司事务,如此只怕不妥。”
赵昀正值兴头之上,按理来说没有一个人敢劝阻,但全绩这个受封者却开口相劝,认为这不合乎官制。
“全卿莫急,朕还有别的安排,朕想要把忠义军编入禁军,一个殿前司公事的职位就有些单薄了。”赵昀要下一步大棋,这个名头不得不给全绩戴上。
“陛下放心,忠义军已经今非昔比,如今全心忠于朝天,微臣以人头作保。”全绩以为赵昀有所顾忌,立即表示忠心耿耿。
“全卿曲解朕的意思了,朕是想把建康府的五万编制拉回临安府,这样一来禁军就有十五万的编制。足以应对外事内乱。”这是赵昀整顿冗兵的第一步,建康府吃着五万编制的军饷,实际可战的兵马不足一万,收归朝廷后可以据实发放军饷,减少一大笔军用开支,冗兵就从整顿禁军开始。
“官家思虑长远,是微臣短见了,微臣领命。”十五万的编制任谁也会动心,全绩也不例外。
“诸位可有异议?”赵昀要把最精锐的兵马放在最亲信的人手下,保证朝堂不乱,诸家不敢起异心。
“臣等无异议。”
十五万的兵马放在何处都能让全绩稳坐帅臣的位置,更别提京畿禁军了,郑清之此刻想起了余天赐给他讲过的一个梦境,而站在殿中的全绩就是那只插翅虎,威风凛凛。
是夜,内殿。
赵昀与全绩相对而坐,眼前摆着一棋局,左右立侍二人端着棋笥。
“五哥,史相一走,朝堂虽定,但天下仍就纷乱,朕一时不知该如何落子了。”赵昀的心态也发生了很大变化,以前满心想的是如何和史弥远斗争,如今心思全归政事,看何处都是乱糟糟,不知道先从那处着手。
“官家看得远,但有时也要静下心来做手边事,一步一步的走,一件一件的来,慢慢的这棋局就看起来顺眼多了。”全绩还是劝赵昀要务实,不要把步子迈得太大,不然旧病还未根治,新病四野而起。
“那五哥,说个第一步?”赵昀抬手示意内侍端来茶水。
“马政、冗兵可为当务之急,蒙古人因马而无往不利,宋人少马陷于被动,若能缓解这个局面,至少蒙古人再次进攻时会有所忌惮。”全绩将利州路八州养马之事重提。
“此事朕已经特意叮嘱过李埴了,他这人内政不错,养马想必也不是难事,只要朝廷不朝令夕改,大力支持马政,要不了三五年还怕没有马吗?”赵昀饮了一口茶水说道。
“地方马政,还是要朝廷派人去监督,作为地方官员政绩考核核心,与之升迁挂钩,这样一来他们绝对会尽心尽力,此其一也。
其二严格控制草场质量,贫瘠之地不予养马,防止地方官员因马而动了利欲之心,这就需要颁布一些关于养马、输马、监马、喂马乃至食用马肉的法令政策。
其三,远水解不了近渴,朝廷以及川蜀制置司还是要花大量的代价去西夏、金朝买马,经历了铁木真一役,西夏国情危殆,现在他们需要大量金银稳固国政,而马匹对他们来说就变成了价值,而非军事,京兆、凤翔、秦巩等金国地盘亦是如此,即便完颜守绪不让给我宋人买马,但百姓受了蒙古人的侵略,金朝又无力施政于地方,百姓都活不下去了,他们哪里会顾及那么多,自然还是有大量私豢的马匹出售,川蜀制置司只需坐等时机,择良马而购。”全绩将一条条谏言摆在了桌面上。
“可行是可行,但国库很难支持大量卖马,说句难听话,若不是倒史案,朕都不知道今年的百官俸禄要如何发放。”赵昀接手的就是一个烂摊子,内政乏力,国库紧张,史弥远又没有好法子,只能大量印发会子,一年压一年的老路。
“官家,微臣知道此事是个两难的局面,但非买不可,拖雷与窝阔台之争要不了两年便会分出胜负,他们无论是谁当了蒙古皇帝都会大举南侵。”全绩知道赵昀想在手头留些银钱以备不时之需,但这些钱必须花在刀刃上,不然倒史案抄没家财又有什么意义呢?
“好,朕即日向蜀中输银。为冗兵之事该如何解决?”赵昀全然没有了下棋的心思,仔细听全绩的想法。
“冗兵之事自古有之,想要彻底根除那是痴人说梦,我朝尤盛的原因:其一还是因为武将身份过低,难与文臣并列,饱受歧视,致使勇武之人不得进,溜须拍马之辈居高头,家国忠心被抛置于度外,剩下的只有官场上的蝇营狗苟。
其二以文士治军,文武各有长,文在内政,武在军事,一人之所学终有限,若是他精于内政,那他怎么能强于军事,即便有这样人的人出现,也是崔帅的一二个例,将文臣摆在武官的位置,何以强军。
其三,自身惰性,门槛过低。就是因为其上两个原因的出现,才会导致军旅之人毫无荣誉之感,兢兢业业训练是一日,游手好闲鬼混也是一日,没有强有力的约束靠着自律怕是难以成就大事,有了这些先天条件人人都想去军营混口饭吃,谁还想着打仗呢?
故而想要解决冗兵非一日之功,首先要提拔几个具有典型性的武将,让他们得到应有的位置,统军训练不必看他人脸色。”
“赵葵?”赵昀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此人。
“不,是孟珙之流。赵葵已经脱离了武将阶层,他是帅臣人选,无论官家如何提拔他,别人都不会有异样的感觉,但孟珙不同,他身上所负的功绩远远超出现有官位,这就是一种无形的打压。”
“好,朕会考虑的。五哥大宋至今都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提拔一两武将倒没有什么,倘若全体提拔,定会引来群臣反驳。”赵昀略微担忧的说道。
“官家那不必如此,一切都以武将所立功绩为标准,一个一个提拔,让众文士寻不到痕迹,等他们再回首时,武将们已经站在了与他们等同的位置。”全绩可没说过一下子就孟珙提拔成太尉,这也不现实,只要不打压武将的功劳,大宋不缺良将,能出头的比比皆是,给武将一定的朝堂话语权,让他们不必再看文臣的脸色,军中风气也会慢慢转变。
“五哥,就怕到最后又变成武将当道了,历代先帝就是害怕看到这个局面才会这么做的。”赵昀无奈一笑,文臣再怎么折腾,他都局限在朝堂之内,而武将不同啊,这些人天生热血激扬,忠心时天地共鉴,倘若一朝起了异心,那可是要改朝换代的,当年太祖的天下就是这么来的。
“此一时彼一时,官家说句难听话,蒙古人打到家门口了,文臣能站上城墙放上一箭吗?顶多是坦然赴死,咒骂几句罢了。”全绩就差说一句:家国都没有了,打压还有什么用:“官家放心,微臣既领此职,自当护卫家国安危,不予宵小逞能的机会。”
“朕信五哥,那咱就这么办。”
“除此之外,王文公在军的法子还是能够一用的,四十岁以上者考核,该裁的还是要裁一裁。厢军的数量居高不下,但战力着实堪忧,一步步修剪,就从浙东开始,至于退下来的兵丁也不要流放归乡,这样很容易引起兵丁不满,集结骚乱,就让他们在史嵩之、赵范、李曾伯、岳珂、高稼、杨长孺等人手下屯田,若是有能力的给朝廷送些粮食,没能力的自给自足即可,省了朝廷的花销。”全绩还是推崇先试点,再广推,就算激起兵变反应,也在可控制的范围内。
“嗯,那就先从庆元、绍兴、嘉兴、湖州四地开始吧,哪怕一年裁一个两州,待朕老去,总该有些成效了吧。”赵昀也放缓了心情,虚心接纳全绩的言论。
“官家圣明。”
“五哥,建康府的禁军兵制是当务之急,你可要从速。”
“官家放心,微臣明日便动身。”全绩起身拱手答道。
公事谈论完毕,赵昀邀全绩去用饭食,席间又说起了二人在西门里的旧事,兴头之际赵昀还说全绩打过他呢,听得全绩心头直哆嗦,暗道:官家这玩笑可开不得,微臣容易提前暴毙。
“此次能扳倒史弥远全靠五哥助力,朕还是那句话,一日为帝,全绩为相。多谢了。”赵昀很明显已经喝醉了,说的这些话让内侍们无一人敢抬头。
“官家吃醉了,微臣扶你去休息。”全绩起身将赵昀搀扶去了卧榻,助其睡下,心中也多存暖意,心叹赵大是那个赵大啊。
继,全绩退出内寝,走到几位内侍身前。
“全帅。”内侍纷纷恭敬行礼。
“诸位今日官家的酒后之言尔等可听见了?”全绩整理衣袍,轻声作问。
“全帅说笑,我等耳背,并没有听到什么话语。”
“甚好,那本帅就先行一步,尔等好生服侍官家。”
“是,全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