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官是开原总兵刘招孙,奉圣上之命,平定辽东,昨夜经过贵地,这位康大人买了些粮食,应当不是你们都司卖的吧!”
虽说大明并不严禁官员经商,然而官员通常还是顾及身份,往往是在幕后操作,而幕前经营的是他们的亲戚仆人。
吕同知摆摆手,怒道:
“不是,老爷我不做粮食生意!”
他想了片刻,又觉得不对,骂道:
“别以为是辽兵咱就怕你,老爷和丁碧是好友,快,乖乖把粮食留下,否则老爷我办你一个通奴····”
刘招孙不等他说完,挥手指向远处堆积成山的粮食,问道:
“你一个天津指挥同知,怎能到山东运粮?可有兵部调令?”
吕同知见这将官不好对付,不给买路钱不说,还要倒打一耙,不由勃然大怒,扬起马鞭就朝刘招孙打来。
刘招孙挥刀挡住马鞭,轻轻一扯,身形如球的吕同知便在地上滚了起来。
刘招孙看他滚了两圈,才停住手。
高个子打行抡起倭刀,刀还没落下,便被射中一箭,倒在地上。
刘招孙回头看金虞姬一眼,冲她点点头,转身将刀鞘抵在吕同知下巴上,冷冷道:
“本官再问你一遍,码头上是什么粮食?从哪里来的?”
吕德民眼睛飞速转动,怒道:
“老子表舅是天津知府!老子和丁参将是拜把子兄弟,张家湾一半生意都是老子……你他妈敢····”
啪一声,刀鞘击中下颌,吕老爷下巴脱臼,说不出话来。
“大人,早点说不就是了,原来是发往京师的太仓粮,给户部运的,路过你们天津卫,了然。”
刘招孙大手一挥,扶吕同知站起。
吕德民满脸惊恐,下巴脱臼,说不出话来,打行头子在地上翻滚,眼见得活不长了,水营兵逃走大半,剩下的人被战兵围在中心,都不敢上前。
刘招孙望着吕同知,看他身材圆滚滚,颇为滑稽,忍不住摸摸他脑袋,和颜悦色道:
“吕大人,本官率麾下平辽,路过宝地,便请按照军制,给客兵发些补给,既是太仓粮,直接发给我们更好,本官有两千客兵,四百石就够了,便请吕大人给我们点出四百石。”
吕德民点点头,又使劲摇头,他说不出话来,嘴角歪斜,不停流口水,脸上表情极为痛苦。
本以为今日就要丧命于此,听到说要四百石粮食,想了下,勉强可以接受,就当给这群丘八买棺材本。
三千个兵?
这他妈完全是扯淡,他粗略看了眼,这群丘八顶多四百人。
他又惊又怒,现在打不过这丘八,心想等这群他们走了,便给丁参将李总兵发塘报,非弄死这群辽镇丘八不可。
刘招孙拖着吕通知,像拖个大气球,走到那堆粮食面前。
刘招孙在粮食小山前站定,挥手道:
“这里刚好就是四百石,不用点了,全部搬走。留一点儿,散给刚才那些没选上的纤夫。”
刘招孙说罢,挥拳猛地打在吕德民下巴上,算是免费帮吕老爷接上了下巴。
吕德民被接上下巴,又可以说话了,他吞了口口水,指着刘招孙大骂道:
“你大爷的,这些粮食是老子从山东拉来的,足有两千石!不是四百石!”
刘招孙从金虞姬手中接过三眼铳,盯着这个大胖子看了一会儿,怒道:
“本官说是四百石,就是四百石!”
两千五百石粮食是吕德民从山东低价购买,准备转手卖给他拜把子兄弟丁参将,等收了卖粮钱,顺带在张家港买几百个女子,卖到辽镇和江南,赚他个几万两银子。
现在眼看着粮食被这群丘八抢走,他气的脸色发白,挣扎着上前和刘招孙拼命。
“你大爷!你还敢黑吃黑!老子表舅是天津巡抚!老子今天和你们拼了!”
三眼铳轰隆一声,浓烟散后,吕同知脑袋上的发髻一片焦黑,同知大人的裤子湿漉漉的,双腿间散出淡淡尿骚味。
“吕大人,本官刚才在此斩杀一名建奴细作,还生擒了一人,此人对本官说出了很多话,贩卖人口,走私军粮,都是灭族的大罪!你若再敢阻挠本官,阻挠平定辽东,本官也不介意再多杀一个。”
“平你妈的辽东,你们都傻站着干嘛?给老子上,杀一个,赏银五十两!”
吕德民气喘吁吁大声喊叫,身后没跑掉的一百多水营兵却纹丝不动,他们四周,皆是锋利的兵刃。
邓长雄指挥战兵搬运粮食,等最后一艘福船装满,战兵将三百多石粮食分给了纤夫。
聚集在张家湾的上万名纤夫,被眼前这支官兵的善举震撼,今日不仅不打骂他们,还给他们发粮食,分到粮食的纤夫纷纷跪倒在地,大声喊青天大老爷。
“大人,咱们十二条船装满了,码头上还有几百石,没地方装。”
刘招孙指了指码头边停靠的水营福船,对邓长雄道:
“把那条福船装上粮食,一起拉走。还有船上水手。也拉走。”
“你大爷!那是老子的船!老子前年在山东花五千两银子买的!你……”
刘招孙扬起刀鞘,砰一声响,吕同知昏了过去。
刘招孙跨过他肥硕身体,一脸正气道:
“船是你的,不过被本官征用了,本官要去平定辽东。”
半个时辰后,满载着货物和纤夫的十二艘福船缓缓驶出张家港。
刘招孙见船队驶出港口,才带上中军卫队和康应乾等人登上最后一条福船。
水手撤去舢舨,将锚钩从水底拖起,福船在岸上几千人的目送下,缓缓离开码头。
刘招孙刚要转身,忽然,一个身影从人群中闪过,嗖嗖跳上福船甲板。
五名中军卫队亲卫,立即将此人围住,用雁翎刀指着他,大声喝道:
“站住!”
一名队员上前搜查此人。
周围气氛紧张起来,金虞姬手持梅花匕首,护在刘招孙身前。
刘招孙挥手让众人散去,径直走到那人身前。
这人褡裢里,鼓鼓囊囊装满了衣服、书籍之类的杂物,仔细看时,里面竟然还有个罗盘。
刘招孙呆了一下,刚才福船距离岸上至少有三米远,这人背一大包东西,还能跳上甲板,果然有进东厂做档头的潜质。
“此人必是吕德民的刺客,宰了扔海里吧!”
若真是刺客,刘招孙便准备把他安排进宫,给魏公公做个帮手,这人蓬头垢面,不像是吕德民家丁,也不像打行青皮。
刘招孙以为是个纤夫,正思考如何处置此人,却听这人道:
“刘总兵,你们真是去辽东?”
刘招孙点头。
“在下想搭个顺风船,也去辽东,张家港没船了,我自己付路费,给,二十两够不够?”
那人说着,就从包袱掏出堆碎银,双手捧着,递到刘招孙面前。
面对一众杀气腾腾的亲卫,此人竟无一丝胆怯,不由让刘招孙更觉好奇。
“你是?”
“刚才大人杀了那打行,又给纤夫发粮食,便知是好官,不像那蓟镇丘八,只知要钱。在下游历大明南北,见的官多了,没见过像大人这样的好官。
在下一直在天津,也想去辽东游历,去开原,听说东夏古国都城就在那里……”
“你,你是徐霞客?”
刘招孙回头望向众人,金虞姬等人一脸茫然,看来徐霞客在这个时代还不出名。
“大人,你如何识得在下?”
刘招孙抓住徐霞客手臂,将他拽起,声音颤抖。
“本官在天津四处找你,一直没找到,你倒自己来了。太好了,本官知道你行迹山河,谙熟地脉,走,船费不要你的,这就跟本官去辽东,去开原,去帮本官挖矿······”
徐霞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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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船远离码头,水营兵站在岸上,会射箭的举着弓箭射了几箭,没啥准头,都落到海里。
战兵立在甲板前面,手持圆盾,护卫刘总兵。
没选上的纤夫追着福船,边跑边喊青天大老爷,水营兵轮着棍棒追打他们,抢夺他们手里的粮食。
水营兵旋即被更多的纤夫包围,双方扭打在一起,血肉横飞。
天津城门方向,浩浩荡荡的明军正朝码头杀来,平定这场暴乱。
“青天大老爷,带俺们走啊!”
刘招孙带不了这么多纤夫。
再睁眼时,却是一脸杀气,对着岸上还在叫骂的吕德民喊道:
“吕大人,粮食已经搬运上船,请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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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应星袁崇焕等人目睹刘招孙抢粮杀人的全部过程,看得胆战心惊。
他们今日才算见识到武夫的蛮横,跑到人家地盘上,杀了人,抢了粮食,临走还把船和水手一并抢走。
这简直就是土匪,不,比土匪还土匪!
当然,如果他们了解这位吕大人多年来在大明各地从事的三角贸易,了解到多少女子被这死胖子卖到江南青楼,了解到多少纤夫被他逼得家破人亡,肯定会觉得,刘招孙今天抢的少了。
福船缓缓驶出港口。
宋应星按耐不住,问道:
“下官听纤夫说,天津水营有十几艘战船,两千多水营兵,咱们就这样抢,不怕水营追上来报复?”
刘招孙望向海面飞翔的海鸥,举起三眼铳,又要瞄准。
康应乾昨日被吕德民阴了,今天大仇得报,心中得意,见水营不过如此,笃定他们不敢过来,笑道:
“报复?为了区区两千石粮食,一艘破船,他就敢和皇上册封的宣武将军开战?慢说他表舅是小小知府,便是内阁首辅,也没这个胆。”
“我等皆为朝廷命官,今日是按法度办事,客兵过境,追杀建奴细作,凭这个,就得给粮。”
“再说这姓吕的,坏事做尽,走私粮食,贩卖人口,决不敢将此事闹大,除非他想造反。”
“就水师那几条破船,火炮都没有,怎么追咱们?指望水营兵?哪里是我开原兵的对手,哈哈哈,你看刚才把他们吓得,好多都尿了裤子。”
宋应星听了康应乾一番分析,微微点头。
“那,他们就吃这哑巴亏?”
刘招孙听了这话,微笑不语,转身望向海面,不再说话。
“不吃哑巴亏,又能怎的?难不成还跑到辽东砍咱们?这些人天天敲客商竹杠,坏事做多了,今日也算遭了报应,哈哈!”
康应乾边说边笑。
宋应星觉得这上官也是个狠人,朝两人行了礼,转身和慈眉善目的袁崇焕下船舱去了。
待他远去,康应乾对刘招孙道:
“刘总兵杀伐决断,尽显枭雄气魄!慈悲心肠,只用几百石粮食,便收下数万民心。”
康应乾望向远方海面,过了一会儿,猛地恍然大悟道:
“南北运河通南北,这些纤夫每日沿运河拉纤,得了咱们好处,必将今日之事传播出去。要不了多久,刘总兵就要名动天下了。”
“杀了打行,挫了蓟镇锐气,以后其他军镇也不敢随意欺负咱们,阳谋无双,佩服佩服!本官以后不阻碍你走大道了。”
此时西南风起,福船水手们纷纷爬上桅杆,齐声喊着号子,奋力将双桅风帆拉起。
福船迎着金色的夕阳,驶入渤海深处,一望无垠的海面渐渐坠入黑夜。
刘招孙将目光从海面上收回,望向旁边一脸倾佩的康应乾,微微笑道:
“本官所为,皆顺应内心,无欲无求,本官可没康大人这么多心思,等回了辽东,咱们好好干,拯救天下苍生,那才是真正的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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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刘招孙率领这支一千多人的船队在渤海海面上劈风斩浪之时,距离他们东北方两千多里外,一支人数五倍于刘招孙所部的人马,也在急速朝目标前进。
“主子,奴才这次出征,是抢个汉女还是蒙古女人?”
曹忠清冷笑一声,脸上刀疤泛着寒光,反手一巴掌打在那包衣脸上,打的包衣连连退后,后脑勺上的金钱鼠尾辫高高飘扬。
“主子我上个月抬旗,到现在还没女人,你这狗奴才还想要女人,赶紧滚去填壕!”
那包衣打了个趔趄,摔在地上,爬起来后,连忙跟上一群包衣朝对面壕沟爬去。
在他们身后数百步外,镶蓝旗一千五百名真夷战甲,正原地休整,静静等待攻城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