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太初元年四月初一日,酉时初刻,沈阳广积门。
一轮暗红落日沉入辽东天际,返照余晖照亮了广积门前血迹斑驳的城墙,大地即将遁入幽冥。
傍晚时分原野刮起了一阵狂风,干裂的朔风卷大地,尘土飞扬拍打城墙, 发出一阵阵沙沙的响声,驻足城头侧耳倾听,仿佛千万只亡魂在日暮中悲鸣。
沈阳之战进行到第九个月零十八天。
敌军已将沈阳外围据点堡垒悉数拔除,齐军伤亡过半,粮草消耗殆尽,城中百姓不断溃逃。
残余齐军和敌人展开反复拉锯战, 一道城墙,一片瓦砾, 可能需要双方付出上百条人命来争夺。
如果说突入城池就算占领沈阳, 那么,杜度和他的联军(清军,哥萨克骑兵,朝鲜兵,东印度雇佣军)已经占领沈阳上百次了。
援军迟迟没有到来,守军苦苦等待,最后等来的是大齐太上皇一个月前从山东发来的诏书。
瘦成猴子的马士英费力撩起袍服的宽大衣袖,因为腰身瘦了两圈,原先那件二品仙鹤补子的官袍,穿起来像是戏服,不过在这样的重要场合,他还是穿上了这件官服。
马士英颤巍巍展开那份沾有血迹的圣旨,提高嗓音道:
“朕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岂是区区流贼可以谋害的?京师一役, 歼敌十万, 转进山东;临清鏖战, 悉灭逆明江北四镇, 可知天命所归,人心思齐····尔等不知天命,不待查明实情,便仓促拥立太子继位,为人臣者,不顾君上安危,擅拥立之功,是何居心?朕治军严苛,本欲降罪,沈阳兵凶战危,故既往不咎。定新皇年号为太初,寓意振长戈而扫清宇内,此后军国重务仍奏闻,秉训裁决,大事降旨敕。宫中时宪书用武定年号。因尔等孤军在敌群中已坚守半年有余,未曾败降,朕心甚慰,朕在登州,未言先泪, 举杯遥祝, 如今山东乱贼未平,大军暂且不动,沈阳一众臣工,劳苦功高,皆平地升一级,加封康应乾永宁伯,封乔一琦为宁远伯、加封马士英为江夏侯,加封戚金绍兴侯、加封秦建勋遂宁侯··········”
马士英读完这份半文半白的圣旨,已是气喘吁吁。
自从马士英从山东归来,带回皇帝幸存的消息,大家便苦苦等待,足足等了四个月,盼着关内齐军能出关援助,将士们眼睛都望出血来,没想到最后等到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按照这份圣旨的意思,太子刘堪虽当上了皇帝,但依旧是“太上皇训政”。所有的大事,依旧是武定皇帝做主。刘堪充其量,就是个傀儡皇帝。
禅位诏书里写得很明白,军国重务仍奏闻,秉训裁决,大事降旨敕。宫中时宪书用武定年号。
“未言先泪,举杯遥祝,呵呵。”
康应乾拄着根比自己还长的拐杖,身子晃晃悠悠,林宇在旁边搀扶着他,听马士英读完,康应乾立即反应过来,沈阳已经成为皇帝的弃子,他对众人咧嘴一笑:
“这娃儿,越来越像个皇帝了。心狠手黑,果然是脱胎换骨了。”
听老康这样称呼太上皇,旁边几人都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他们心里都知道,现在的武定皇帝,已经不是原先那个刘招孙了。
“平地升一级?康监军贵为首相,还怎么升一级?”王化贞不阴不阳道。
“那就是说,太上皇是在敷衍我们喽?”乔一琦脱口而出。
裴大虎瞪乔大嘴一眼,黑着脸道:“不得这样议论皇帝。”
东莞仔森悌已经饿成了皮包骨,恢复了他在东莞失联的那几年状态,有气无力道:“几位靓仔,皇帝会来救辽东的,谁现在还有挂面,我快不行了·····”
葛业文迎着裴大虎眼神,一把推开上前讨饭的森悌,怒气冲冲道:“围城快有八个月,我等在辽东苦战,现在弹尽粮绝,每天都有人饿死,刘招孙却在山东享乐,每日沉湎女色,不思进取,推三阻四不肯救援,说他几句又如何?!”
“你敢直称皇帝名讳?”
裴大虎哐当拔出腰刀,强撑着上前,戚金赵率教等武将连忙挡住他。
秦建勋冷冷道:“有力气打架,不如去城头扔石头,前日又有三百民壮逃走,鞑子明天攻城,咱们连扔滚木的人手都没了。”
“逃就逃吧,留在城里只会饿死,沈阳养不起他们了,逃走还能省点粮食,只求鞑子别把这些人杀了。”
谢阳说完,习惯性的搔了骚光秃秃的头顶,因为长期饥饿导致营养不良,广坤头上那几根桀骜不驯的头发失去了最后的倔强,终于全部脱落,现在他完全秃顶。
很难想象,这位掌管数万大军后勤、坐拥数万石粮草的民政官,到最后竟要被活活饿死。
金应河安慰他道:“你放心,杜度不会杀百姓,只会让他们当炮灰,驱赶攻城。”
“既然明天攻城时要杀他们,不如今天杀,以后再有百姓夜缒出城,直接斩杀。”康应乾吩咐众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