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 杨镐还想劝说女婿几句,让他不要学项羽,赶紧乘乱逃走,这时忽然听见身后城墙响起嘈杂的人声,杨镐久经战事,他知道这是最后破城时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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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王二虎身负重伤,他的左腿被一支大箭射中,胸口被红夷大炮迸飞的石子儿打了个对穿,全身铠甲被鲜血浸透,身边护卫和战兵一个个倒下,最后只有他自己兀自扛着那面威风凛凛的近卫第三军黑虎旗,屹立城头。
这时,章东踩着瓮城台阶上密密麻麻的尸体,登上永定城城墙。
“十三爷让你撤回城中,继续组织巷战,和流贼死磕到底。”
既然大齐注定将灭亡,刘招孙决定临死前拉上李献忠,北京城中还有一万战兵,以开原军战力,完全足够把李献忠打残,和流贼同归于尽。
“我走不了了。”
王二虎拒绝了,最后时刻,这位开原资历最老的将军选择留守永定门,和他的战兵死在一起。
“章麻子,你转告十三爷,近卫第三军伤亡殆尽,老兵新兵都死光了。永定门半个时辰便会失守,我身负重伤,退回去只是苟延残喘。让我死在这里吧。”
他说罢,回望紫禁城方向,皇城四周已燃起篝火,辅兵和壮丁像蚂蚁似得搬运据马,挖掘壕沟,修筑大齐王朝的最后一道工事,摆出架势要和流贼血战到底。
“十三爷,我注定走不出这修罗场了。”
章麻子没多说什么,他见王二虎身边亲兵已经死光,上前要给他包扎伤口,王二虎微微摇手道:
“不必了,前面那些长枪兵死光了,就轮到我了,章麻子,你走吧。”
章东顺着王二虎注视的方向望去,永定门城墙垛口后面,最后不足一百名长枪兵,还在城头奋力突刺,他们前后左右倒满了战死战兵的尸体,层层叠叠的尸体将垛口垒砌成一道血肉长城,人站在挥舞长枪狠命撞向从城墙上爬上来的你先走一步,他很快下去陪你。”
章东忽然想起萨尔浒之战时,自己跟随武定皇帝夜袭镶蓝旗的画面,七年前,也是这样的寒意彻骨的春天,他带着几个家丁在董鄂路山上放火的情景。
“十三爷怎的不走?”
“他说,他要和我们一起。”
章东说罢,开始帮王二虎将一桶桶火药搬进广安门瓮城甬道,火药被堆成小山。
两人靠在小山上,喘着粗气,双眼血红望向城外。
城外,流贼屠杀还在继续,开原军伤兵竭力拖住登城流贼,为同袍撤退争取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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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满月酒我去喝过,小拳头攥的紧紧的,掰都掰不开,这孩子将来必定是个将才,可惜我看不到了。”
“什么将才,人家本来就是太子!”
王二虎说完,从章东手中夺过引线,喝令老朋友离开,他手举引线,手指颤抖。
“章麻子,从萨尔浒走到今日,都是一场梦吧,老子先走了。”
“闯贼登城了!“
城头再次响起乒乒乓乓的兵器撞击声,随着一声惨叫,一名长枪兵从城头跌落,砸落在两人身旁。
王二虎不再迟疑,将火折子伸向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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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东艰难在废墟中跋涉,他步履蹒跚,每一步都仿佛耗尽了平生气力。
流贼突破广安门城墙,老营沿瓮城攀援而下,从里面打开城门,大军鱼贯而入进城。
轰隆一声巨响,李献忠胯下的战马扬起前蹄,嘴里发出惨烈嘶鸣,没来得及抓紧马鞍,被冲击波掀翻,摔倒在地上。
亲卫正要上前扶起,所有人忽然被眼前景象震撼。
以广安门为中心,左右长达百步的城墙忽然扭曲成夸张的形状,半空中弥漫着烟尘灰土,无数残肢剩体飞入半空,夹杂着凄厉惨叫声。
巨大的冲击波撼动,近十万人被这声爆炸惊动。
爆炸还没停息,忽然从王恭厂射出一团比太阳更强的光芒,直插云霄,更强烈的爆炸瞬间淹没全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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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啊,宽恕我。
两百六十里外的天津卫,徐光启登上张家港码头一艘福船,登上舢板时,他下意识在胸前划了个十字。
这时,百里之外的京城,忽然升起一团火球,那团金色的火球像是活物一般,仍在翻滚着上升。
虽然夜还很深,但这火球已照亮了百里方圆的地界。
火球将传教士眼晴灼得发痛,徐光启感觉自己仿佛下一刻就要失明。
“老夫可以和柯瞎子一起去算命么?”
大火球还在徐徐上升、变大,仿佛很快就要吞没天津卫。
可是最初的喧嚣已归于沉寂,连初夏原本鸣叫不休的草虫也已一声不吭,如同沉入了一片死地。
忽然,福船窗棂上的铃铛剧烈摇动,冲击破以京师为中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华北平原扩张,徐光启感觉自己像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接着身体被震碎成片,只有破碎的肉块从舢板上跌落,落入水中。
蘑菇状的黑云继续上升,将天空遮住。
两个时辰后,亮光终于消失,在黑夜中,蘑菇云如一个不可一世的妖兽,欲吞食一切,却终究在慢慢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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