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茶铺地处荒野之地,平日多是些本地农户和赶路客商经过,伙计哪里见过这般大方的茶客,他眼睛眯成一条细线:
“客官您可问着了,最近这几日,天津卫刚好就有这么一桩子事儿,给您说道说道。”
伙计收了钱,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道:
“天津卫的吕同知,客官可曾听过?”
出乎伙计预料,沈炼竟然点了点头。
伙计满脸堆笑,压低声音道:
“客官真是见多识广,实不相瞒,这位吕同知生意做得大,可是天津卫数得着的豪富,可是啊,吕大人最近遭了灾。”
沈炼从袖中掏出包瓜子,坐在小板凳上,翘起二郎腿,一边嗑瓜子一边和伙计闲扯。
“做得什么生意?还能比天津巡抚还有钱不成?”
伙计故作神秘道:
“那客官便不知了,天津巡抚是他舅舅,小半个北直隶的私盐都是吕大人在卖,还有青楼和瓷器生意····”
沈炼哈哈大笑:
“又他妈是个舅舅,老子这几日怎么老是和舅舅过不去。”
伙计听不懂沈炼在说什么,赔笑两声,继续说道:
“前边不是说这吕大人遭灾了吗?他啊,今年秋天贩到朝鲜国仁川港的两船货,不知是丝绸还是瓷器,让一伙皮岛水寇给劫了!消息刚传回天津卫,气得吕老爷吐血呢!”
“皮岛水寇?”
伙计还要聊下去,这时沈炼对面过来一人,一把推开尖嘴猴腮的茶铺伙计,伙计破口大骂,见来人身材魁梧,面目不善,连忙换成一脸堆笑。
裴大虎看都不看伙计一眼,一屁股坐下,目光扫视几个锦衣卫,待伙计走开几步,才开口道:
“皮岛水寇,便是刘大人的水师。”
沈炼在京师当然不知道,这几个月在朝鲜,平辽侯新建的辽东水师已经过快一年发展,已初具规模,目前辽东水师的主要业务为假扮海盗,打劫前往朝鲜贸易的天津商船——这些商船背后的东家基本都是北直隶各地高官,非富即贵,吴阿衡他们现在做的,说白了,就是劫富济贫。
“平辽侯所图不小,连水师都有了,只是这水寇买卖,怕是做不久啊。”
沈炼啧啧称奇。
这位吕同知也是倒霉,万历四十七年让开原打劫了一次,泰昌二年又被打劫,不知这次要损失多少银子。
裴大虎回头望向远处聚集的流民,林宇捧着筐买来的蒸饼,正在给几个老弱妇孺分发。裴大虎心中暗骂,这下银子彻底没了。
这位凶悍的家丁头子难得一次流露真情,望向沈炼,表情诚挚道:
“沈百户,平辽侯做这些,都是为了他们。”
沈炼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沈某在京师见得这些惨多了,腊月间,兵马司运送尸体出城的马车,每天都有十几辆。
“大明哪里不是这样?我在镇抚司看塘报,陕西、河南闹灾的几个县,树根都吃光了,正在吃人,皇上发下去的救灾银,还没出左安门,就被内阁司礼监镇抚司分走了一半······”
沈炼神情漠然,像是在说很平常的事情。
“所以,平辽侯才要灭了这明国,换个天地,他要拯救天下百姓。沈兄弟你在京师待久了,不知道,平辽侯心心念念的都是这些穷人,他自己平日吃穿用度,怕是还比不上你的这几位手下。”
裴大虎说着,神色忽然变得严肃。
“留在开原吧,刘总兵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裴大虎望向旁边几个女眷,继续劝道:
“你杀了那么多人,朝廷不会放过你,带着老娘闯荡江湖,最后不能尽孝,何必呢?留在开原,做个大孝子。”
沈炼摇头笑道:
“谁说我要带着老娘逃难?”
裴大虎愣了片刻,沈炼接着道:
“我这次本来就要直接去倭国,怕不放心,就亲自送老娘和左光斗的女儿去开原,以后平辽侯会帮我照料她们。我和她,”
沈炼说着,指了指不远处正在朝自己张望的安南少女。
“和她一起,先去倭国看看。”
“倭国?”
裴大虎无语。
“咳咳,当然,沈某也不会白白让你们帮忙,此次回去,会送开原一份大礼。”
裴大虎连忙问道:
“什么大礼?”
沈炼微微一笑,凑到家丁头子耳边低语一番。
裴大虎听了,眼睛瞪成牛眼。
“什么?让这么多人冒险去救他?你疯了?”
沈炼正色道:
“肯定要救此人啊!你我走了,留下他一个在天津,老无可依,怪可怜的,朝廷迁怒下来,他肯定没命。你不怕回去诰命夫人怪罪?”
“再说,他在天津交际甚广,或许还能给开原更大惊喜。”
沈炼搂住裴大虎肩膀,一本正经道:
“刚才我和那位面善心好的伙计聊了很多,就等着他传话给厂公。”
“咱们现在就走,兵分两路,我带锦衣卫走官道,你们走小路,天黑在天津东门汇合,估摸着那时东厂番子也快到了。”
“天津张家港,你知道的。咱们在张家港提前布置好,我让那人多给我们备些火药桐油,咱们这么多人,今晚就给厂公一个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