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本章内容摘自《诺曼风云》。博希蒙德一世是本书主角罗杰的堂兄。)
吉斯卡尔死后留下了一个令人困扰的问题尚未解决:谁能继承他的遗产?
尽管他有过两次婚姻,育有十多个孩子,但最有能力的儿子却是私生子。
这个男孩出生于公元1058年之前的某一天,教名为“马克”。
距他出生几天前的晚上,吉斯卡尔在宴会上听到了关于传奇巨人布厄蒙德斯·吉加斯(BuamundasGigas)的故事,当他看见这个孩子的巨大体格后,就给他起了昵称“博希蒙德”,无意中创造了中世纪家喻户晓的名字。
人们对博希蒙德的早年生活几乎一无所知。
不过他显然接受过学校教育,因为他具备读写拉丁文的能力,懂一点希腊文,可能还会一点阿拉伯文。
在他很小的时候(可能是4岁那年),吉斯卡尔出于政治原因抛弃了博希蒙德的母亲。
尽管博希蒙德成为私生子,丧失了继承权,但他并没有太多不愉快的感觉。
他被继母抚养长大,刚刚适龄便在吉斯卡尔的军中获得了重要的职位。
尽管存在现实政治需求的因素,但他能拥有如此的地位或许是因为无人怀疑他的父亲是谁。
博希蒙德从头到脚看起来都像奥特维尔家族成员。
他肩膀宽阔,胸膛厚实,继承了维京祖先的金发,身材高大,具备领袖的气质。
就连父亲的焦虑和鲁莽也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正如一位同时代人士所说,“他总是在探索不可能”。
公元1081年,吉斯卡尔决定进攻拜占庭帝国,博希蒙德得到了探险的机会。
27岁的博希蒙德奉命率领先头部队出发。
虽然西罗马帝国在5世纪就已瓦解,但是东罗马帝国(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拜占庭”)在6世纪的时候重新征服了意大利。
吉斯卡尔对巴里的征服结束了奥古斯都·恺撒的后代对意大利持续近1000年的统治。
乡村地区变成一片废墟,攻占港口城市发罗拉(Valona)作为桥头堡,围攻科孚岛。
唯一真正的抵抗来自科孚,当地守军公开嘲笑博希蒙德人少势微。
但当他们看到吉斯卡尔的主力舰队后,当即落荒而逃。
然而,军事行动就此溃散。
据我们所知,吉斯卡尔计划让博希蒙德登上君士坦丁堡的皇位,向东方为自己的帝国开疆拓土,但败给了拜占庭皇帝阿历克塞的智谋。
随着阿历克塞的黄金诱惑之计迫使吉斯卡尔返回意大利,博希蒙德奉命保卫希腊和马其顿,但也得到告诫,不得冒险与阿历克塞作战。
博希蒙德随后的失败不在于缺乏勇气,只是阿历克塞太过于老道、诡计多端。
博希蒙德进军希腊北部,开始有计划地铲除拜占庭的堡垒,但阿历克塞突然出现。
就在两军准备交战时,阿历克塞派出载满利刃的轻型双轮战车,冲击诺曼部队防线。
这个战术本该重创诺曼主力军,但博希蒙德事先得到提醒,就等着他这招。
随着战车逼近,诺曼人打开了防线的缺口让他们穿过去,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然后诺曼人发起进攻,迅速击溃了训练不善的拜占庭新兵。
阿历克塞在巴尔干半岛城市奥赫里德(Ohrid)重新部署,数月后再次作战。
这一次他命令部队在战斗开始前一天的晚上设下埋伏,从战场中央分散铺上钉子,希望在诺曼骑兵冲锋时将其绊倒。
但博希蒙德再次事先得到提醒,他命令中军留守后方,而出击的侧翼部队击垮了敌军。
拜占庭部队几乎当即崩溃,博希蒙德一路追杀阿历克塞至巴尔干山脉,攻占了他之前的避难城市奥赫里德。
尽管博希蒙德屡战屡胜,冬季的来临却不利于士气。
诺曼人粮草短缺、资金不足,军队已有数月不发军饷。
有人开始质疑他们在这个不适合居住的陌生地方做什么。
一年前君士坦丁堡看起来那么近,如今又显得遥不可及。
那年春天,阿历克塞第三次发起进攻。
彼时诺曼人正占领着古希腊城市拉里萨(rissa)——阿喀琉斯的出生地——而拜占庭部队又一次出现,并向其逼近。
博希蒙德迅速发起进攻,追杀溃逃的拜占庭部队数英里。
然而,阿历克塞不在其中;他正率领主力大军进入诺曼军营,抢走了他们积累四年的战利品。
博希蒙德还以为自己又一次获胜了。
军营遇袭的消息传来时,他正在河边放松,悠闲地吃着葡萄,讥讽着拜占庭的怯懦。
听到消息后博希蒙德率领骑兵迅速赶回,但为时已晚。
他设法击退了一拨过于贪婪的拜占庭人,但不得不率军撤退、整编散兵游勇。
他放弃了那年占领的所有领土,它们全部落入阿历克塞的手中。
阿历克塞意识到形势正朝着对他有利的方向发展,并开始秘密地与博希蒙德的手下军官谈判。
他知道博希蒙德最近遭遇物资损失,无法发放军饷,于是聪明地建议他们要求全额支付军饷。
他还进一步用拜占庭军中高位诱惑他们(并加上大量厚礼);如果他们看重荣誉,无法接受,他也保证让他们安全回家。
毫无疑问,一些军官仍然对博希蒙德忠心耿耿,但要求发薪的人数量之多,足以迫使他返回意大利筹款。
博希蒙德一离开,军中仅存的士气也彻底瓦解,手下军官叛变,转投阿历克塞,只有一人例外。
博希蒙德在达尔马提亚海港登船时得到了叛变的消息。
他输掉了战争。
不是虽败犹荣,而是千刀万剐之痛。
或许不想在情绪冷静下来之前面对父亲,博希蒙德在达尔马提亚海岸度过了冬天,等到第二年春天才返回意大利。
幸运的是,吉斯卡尔并没有感到特别沮丧。
他忙于镇压意大利各地叛乱,但手段极其残忍,如果有谁还想再次煽风点火,就得比阿历克塞付出更大的代价。
因此,如今他可以心无旁骛地发起远征。
公元1084年10月,吉斯卡尔带着四个成年的儿子再次出征。
他们被威尼斯海军阻截、驱散,但就在最快的战船提前出发,前往威尼斯汇报胜果时,诺曼人已经重整旗鼓,击败了威尼斯海军。
当下时节已晚,不适合发动更多的军事行动,因此他们留在科孚过冬。
停留期间博希蒙德发起高烧,经父亲许可返回意大利养病。
他不在期间,吉斯卡尔也发起高烧,经过数月的挣扎后最终去世。
博希蒙德自然是吉斯卡尔的继位人选。
他久经沙场,领导能力强,雄心壮志,而他真正的对手只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罗杰·博尔萨。
博尔萨年仅13岁,已经显露出易紧张和能力欠缺,这也成为他后来的特质。
但或许是命运安排,罗杰·博尔萨——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他的母亲——陪伴吉斯卡尔度过了人生的最后时刻,而博希蒙德远在意大利。
她说服了聚集一堂的诺曼官员,使众人相信她的儿子才是合法继承吉斯卡尔领土和头衔的唯一人选。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博希蒙德的叔父“西西里的罗杰”(RogerofSicily)也支持这一点,成为她强大的盟友。
对于西西里的罗杰而言,无论谁继承大业,名义上地位都将在他之上,因此他当然希望在位者是一个可以操纵的人。
仍在意大利养病的博希蒙德第二次被剥夺了继承权。
罗杰·博尔萨和其母聪明地赢得了政变,但如果他们以为问题已经解决,那就说明他们还不太了解博希蒙德。
博希蒙德怒火中烧,随着叔父返回西西里后,马上起兵叛变。
罗杰·博尔萨试图收买这位同父异母的哥哥,打算把阿普利亚南部最好的地区赐给他,但此举只会鼓励博希蒙德谋取更多土地。
他跨过边界,进入卡拉布里亚,说服他弟弟手下最有权势的封臣改旗易帜,归顺自己。
叛乱逐渐蔓延至卡拉布里亚各地,此时罗杰·博尔萨急切地向叔父求救。
老罗杰的回应是维持现状,并迫使博希蒙德同意停战,实质上允许他继续保有已经占领的土地。
这种不稳定的和平局势持续了三年后,罗杰·博尔萨也身患重病,严重发烧。
博希蒙德就当弟弟已经去世了,迅速控制了他的财产,声称要“保护侄儿们的利益”。
罗杰叔父不得不再次从西西里越洋来到意大利,阻止博希蒙德夺取更多罗杰·博尔萨的土地。
这一模式持续了数年,其间博希蒙德试图逐步蚕食博尔萨的领土,但又不致频繁地引起叔父的注意。
内战由此引发并逐渐激化,西西里的罗杰成为最大的受益者。
每次他出面干预,弱小的侄儿都会做出更大让步。
不难理解,家族关系也由此变得紧张。
公元1096年夏天,阿马尔菲(Amalfi)起兵反对博尔萨。
罗杰叔父召见备受挫折的博希蒙德,加入平叛行动,以显示家族团结。
经过9年毫无成果的内战,沮丧的博希蒙德深知叔父绝不会允许他掌握重要权力。
他本已打算听天由命,但新的良机不请自来。
一年前,教皇乌尔班二世大声疾呼,招募“十字军”去收复圣地,狂热的骑士纷纷响应,涌入意大利南部,寻找出海航道。
起初参与其中的大多是意大利人,博希蒙德认为他们只是一时狂热,并不放在心上。
但后来他坐在阿马尔菲的城墙下,看到更多的法国骑士也纷纷前来,才意识到这场运动早已超出一国范围。
在意大利,他不过是一个自命不凡的新贵,永远被叔父压制着,不过如今父亲旧日的梦想正在向东方招手。
如果不能在西方获得应有的头衔,他可以在黎凡特开辟自己的王国,而十字军东征就是完美的掩饰。
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公开宣布自己的意图,而他的做法气派十足。
一次围攻时他召集了大批人马,突然立誓解放耶路撒冷,号召所有善良的基督徒加入他的行列。
随后他脱下了深红色的斗篷并撕开,然后做成十字形图案,赐予他的封臣和最先归顺的人。
多数人当场热切地加入。
博希蒙德不仅拥有了配得上个人地位的庞大部队,同时夺走了两位罗杰的部队。
恼怒的亲戚别无选择,只得放弃围攻。
人们通常认为十字军是一支军队或同一拨军队,于某个特定年份发起东征。
然而,十字军东征更像是长期持续的运动;与其说他们是军队,倒不如说是一群武装起来的人,历经兴衰起伏,走向东方。
他们没有选择一条明确的路线,也没有一个公认的领袖,只是一群达成模糊协议的王公,聚集在君士坦丁堡。
缺乏一个统领全军的领袖,意味着争吵不休、组织混乱,但博希蒙德准确地从中看到了黄金机会。
在所有王公之中,他经验最为丰富,野心最大。
如果需要总指挥,几乎可以确定他就是天然的候选人。
他的眼睛始终看着未来,谨慎地扮演着尊贵的政治家角色。
其他王公率领的部队行事鲁莽、不计后果,在拜占庭境内一路烧杀抢掠,时常与皇家护卫队发生冲突,相比之下博希蒙德就是守秩序和讲礼仪的榜样。
他将一切都细心地提前准备妥当。他和侄子坦克雷德带领着一支训练有素的小部队,从意大利城市巴里启航。
他们在达尔马提亚海岸的不同地点登陆,以防当地粮食供应不足。
由于在外国领土行军过程中常常会引发当地人的敌意,为了预防这种情况出现,他事先下令禁止抢劫,否则对违令者处以极刑。
他选择的路线非常艰难——在初冬时节穿过海拔1200米的山口——但通过这一计划,到圣诞节时他已经平安无事地进入马其顿西部。
然后他沿着厄纳齐雅大道(ViaEgnatia)一路前行。
这是十年前他和父亲进攻君士坦丁堡未果时所走的道路。
当然,这一次他表现得相当出色,小心地与监视他们的帝国卫队保持友好关系。
到达伊庇鲁斯(Epirus)后他派信使前往君士坦丁堡,希望获得皇帝阿历克塞的接见。
他不是第一个抵达的十字军将领,因此急切地想知道其他西方将领达成了什么协议。
最重要的是,他想确定他的对手无一获得皇帝的特殊礼遇。
西方骑士倾向于认定拜占庭温和软弱,但博希蒙德更清楚这个帝国依然强大。
目前它是近东地区最重要的基督教国家,没有其支持就无法获得永久的成功。
与拜占庭的友好关系还能带来其他好处。
获得阿历克塞的特许和认可,他就能掌控十字军与帝国的所有交易;他将成为这个基督教联盟的关键人物,事实上也成为十字军的领袖。
抵达君士坦丁堡后,博希蒙德获得了令人振奋的礼遇。
他在葛达二圣堂(MonasteryofSaintsasandDamian)停留了一晚后,在护卫陪同的特殊关照之下来到皇宫,这是其他西方人都不曾享有的荣誉。
他收到了琳琅满目的礼品,获得了漂亮(尽管毫无意义)的头衔,并与皇帝见面。
到了宏伟的皇座面前,博希蒙德看到了站立的金狮,仿佛一触即会发出怒吼。
皇帝要求他宣誓效忠,并承诺归还他所占领的帝国领土。
他毫不犹豫地照办,并要求皇帝册封他为“东方统帅”(GrandDomesticoftheEast)——亚洲所有皇家军队的统帅。
博希蒙德已经掩饰得非常完美,但阿历克塞洞若观火,并未被他迷惑。
表面上他热烈欢迎博希蒙德,实际上对其没有丝毫信任。
博希蒙德的实力已经足够可怕,阿历克塞并不打算给他更多权力。
他原本希望用重金厚礼摆脱博希蒙德,但如今后者胆敢要求获得这个头衔,令他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