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铁匠铺看到铁匠一边打着马蹄铁,一边和等候着的马夫吹牛。
“你知道我的手艺和谁学的?和我爷爷学的......”
铁匠的小锤子“叮叮叮”地敲打着烧红的细铁条,将它打弯。又“铛铛铛”地将弯曲的铁条砸扁。他用钳子夹着看了看,似乎挺满意的,然后开始扎洞。
“你知道我爷爷的手艺和谁学的,说出来吓死你。”
铁匠把完工的马蹄铁浸入水里淬火,“呲”的一声让马夫吓了一跳。
“是坎特伯雷大主教,圣,邓斯坦。”铁匠把冷下来的马蹄铁交给马夫看,“这手艺怎么样?”
“比你吹牛的本事差点。”马夫端详着手里的马蹄铁,“大主教,还圣徒,教你爷爷打铁,呵呵,我就没见过主教老爷进过铁匠铺。”
罗杰指挥着侍女去拿钉在铁匠铺门上的马蹄铁,不开眼的铁匠却挥着手将他们赶走:“别动,走开,这可是要钉一辈子的。”
“少爷在屋里从来都是横着走的,拿你个破马蹄铁怎么了。”侍女摆出架子,颇有几分厨房大妈的气势。
罗杰斜着眼看她,他想,我横着那是被你们抱得,不过以往在屋里还真没看出来,这妞也有泼辣的一面。
“哎呦呦,看我这眼神,原来是二少爷。”铁匠立刻换了副嘴脸,“来来来,拿一个幸运马蹄铁挂着。”
铁匠从铺子里摸出一个串了绳的小巧马蹄铁,往罗杰脖子上一挂。
罗杰把玩着,让侍女带着他继续逛。他想,这玩意儿非金非银只是块铁皮,凭什么说能带来幸运?
他很快失去了兴趣,示意送给侍女。那侍女倒是高兴得很,接过来挂在了脖子上。
逛到太阳落山,侍女抱着罗杰返回石屋。在门口他们碰到一个陌生的骑士。
那骑士身材高大,体格壮实,羊皮软靴上沾满尘土,一副远道而来的样子,头戴圆锥形铁头盔,身披锁子甲,一根皮带斜挂在肩膀上,下面坠着一把普普通通没有装饰的带鞘铁剑。
罗杰注意到他头颈里挂了两根项链,一根是正统的十字架,另一根挂着像雷神托尔的铁锤一样的小巧护身符。
罗杰觉得这人虽然看上去年纪不大,约莫二十多岁,但却长得好生威猛,在门口这么随意的一站,就有一股一夫挡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罗杰指挥着侍女上前。
“爵爷,麻烦借个道。”侍女轻声细语,语含羞涩,哪里还看得出刚才的泼辣。
那骑士转头看着侍女,炯炯有神的双眼似乎能看透她的心底。
侍女低头行礼,骑士也回了半个礼,却没有让开路。
他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唐克雷德,护身符很漂亮,你也很漂亮。”
“谢谢。”侍女双颊微微泛红。
唐克雷德:“跟我走吧,我有房有田。”
罗杰“波”地吐了个泡,西方人可真够直接的。
“我只是个仆人。”侍女答道。
“那我们找地方聊聊,我有钱。”
罗杰眼睛瞪得圆圆的,这也太直接了吧。
“少爷在呢。”侍女答道。
骑士低头看了一眼罗杰,又继续盯着侍女:“那我晚上來找你。”
罗杰眼珠子都快掉下来,流氓,看你仪表堂堂,没想到……
“嗯”
罗杰的思考被清纯侍女表示同意的“嗯”声打断,他“啊”的大喊一声表示不满,一对不知羞耻的狗男女,没看到未成年人在场吗。
侍女以为罗杰等得急了,赶忙绕过骑士进门。
罗杰现代人的矜持被中世纪的风俗习惯击得粉碎,他“哼哼”“哼哼”地发泄着愤慨,终于把鼻涕哼出来了。
侍女怀着心事低头赶路,没注意大厅里的情况,直到伯爵将她喊住。
侍女慌忙行礼,为自己的失礼道歉。罗杰也听到了父亲的呼唤,但他毫不关心,他正忙着把鼻涕吸溜回去。
“马克贤侄,”老爸亲切地称呼着,“来看看我的儿子罗杰。”
一双巨大的手合拢着,将罗杰半个身子都笼住了。一个巨人将罗杰高高捧起,仔细端详。
罗杰吓了一跳,随后他仔细看着对方。
他的身材是如此高大,就是前世的篮球明星也要抬头仰视;
他的肌肉紧密结实,如同大理石般坚硬,每一块都蕴含着惊人的力量,健美冠军也要自叹不如;
他一头金发金须,满是污垢尘土,乱糟糟如同蓬草,但配上他不怒自威的面容,却散发出雄狮般的领袖风采;
他的肩膀宽阔敢于承担任何重担,鼻息粗厚如同愤怒的公牛,仿佛下一秒就会无视危险鲁莽直前;
他如同一个维京巨人,既有着洛基的乖戾,也有着提尔的勇猛。
罗杰又看了眼自己的父亲,相比之下,似乎只有老谋深算这一个优点了。
“比他哥哥好多了,但筋骨还是弱了点,以后砍人会吃亏。”那巨人毫不客气地点评着。
“博希蒙德,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你一样,媲美传奇巨人布厄蒙德斯·吉加斯的。”
老爸笑着接下罗杰,交给侍女。
“让我们一起入宴吧,我给你准备了好酒。”
清纯侍女上楼将罗杰交给奶妈,罗杰急匆匆混了个肚饱,就赶着奶妈下楼看戏。
他们藏在二楼楼梯口,罗杰探着脑袋看众人宴会。
宴会规模很小,只是一次家宴。
两个仆人在烤架前给一头肥羊涂抹香油调料,一个吟游诗人在角落里唱着赞美诗,音调悠长如同哀乐。
罗杰注意到一张长方餐桌居中于大厅。
桌上篮子里摆着精细小麦粉制成的白面包,果盘里放着夏橙,柠檬,葡萄干,碗里是烤章鱼切片与欧芹橄榄相拌配上迷迭香和柠檬做成的沙拉,还有烤得糯糯的浇了橄榄油装饰着迷迭香的茄子。
长桌背墙面门的主座上坐着自己的父亲,男主人罗杰伯爵。
他的正对面,长桌的另一端坐着自己的母亲,女主人阿德莱德。
他们两人分别占据了长桌的两个短边,而在长桌的两个长边上,分别坐着两个人。
母亲的右手边坐着来访的客人,男主宾塔兰托伯爵博希蒙德。
母亲的左手边坐着另一个客人,博希蒙德的侄子骑士唐克雷德。
父亲向博希蒙德介绍自己的左手边,也是博希蒙德的右手边。
“我的女儿朱迪思,她继承了她母亲的名字和美貌。”
罗杰看那夫人,30多岁的样子,衣着华丽,披金带银,打扮稍显老套。
父亲又介绍他的右手边,这里本该坐女主宾,但博希蒙德并未带女士前来,所以这里坐着一个一脸富贵大腹便便如同蛤蟆的男人。
“我的女婿墨西拿的马约,他替我管理墨西拿城。”
随后众人开始祷告,在赞美上帝后,罗杰伯爵唤来侍酒。
年青的侍酒双手抱着一个半人高的窄口玻璃瓶,伯爵示意他搬去给博希蒙德看。
“刚酿好的西西里葡萄酒,上等的葡萄酒。”
伯爵一副品味高雅的样子,其实在罗杰眼里,却如同一个拙劣的酒类推销员。
博希蒙德单手提起酒瓶,也不要侍从拿来的钳子,手指一拧,拔出橡树皮做的木塞,他把瓶口放到鼻前嗅了嗅:“还行,没酸。”
于是侍酒吃力地抱回瓶子,给众人分酒,紫红的酒液灌满酒杯。
“为了西西里,干杯。”罗杰伯爵举杯。
于是众人同呼“Cin!”皆一饮而尽。
“也就还行而已,哪里称得上上等,”阿德莱德看着眼前的镶宝石金酒杯,“最好的葡萄酒是利古里亚的因佩里亚产的。”
母亲大多数时候都顺从父亲,罗杰想,但有时候却会固执己见。
“为了我们的罗杰伯爵,干杯。”马约跳出来举杯,于是大家举杯共呼“Prosit!”一饮而尽。
仆人们端上放了稻米的海鲜汤。
“为了我们的塔兰托伯爵,干杯。”唐克雷德站起来举杯,于是大家又同呼共饮。
仆人们卖力地送上撒了盐,胡椒和迷迭香的煎牛肉,都是又厚又肥又新鲜的。客人们拔出随身的小刀,边切边吃,狼吞虎咽。
“为了财富和权势。”阿德莱德举杯,众人皆饮。
“为了亲人和朋友。”朱迪思举杯,众人皆饮。
“为了胜利!”博希蒙德站起来举杯高呼。
于是众人皆站立高呼“胜利”痛饮,呼声几乎把屋顶掀翻。
罗杰耳朵嗡嗡的,觉得没意思了。他指挥着奶妈,乘众人不注意,溜出石屋。
院子里一片漆黑,只有厨房亮着光,厨子们忙着煎炸煮烤,侍从们端着菜往来穿梭,热闹得不得了。
奶妈抱着罗杰走过去,罗杰看到胖胖的厨房主管正张牙舞爪地忙着添乱。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谁要是折了伯爵的面子,我折了他的腿!”
厨房主管说着说着,他看到了奶妈。
“萨蒂亚(Sadia),”主管跑过来,一脸温柔地说,“吃过了吗?”
看来是熟人啊,罗杰想。
“没呢,少爷今天精神足,还不想睡。”奶妈说。
“来来来,我叫厨子给你弄点吃的,今天食材多着呢。”
“别了,误了大人的事可不好,我自己随便弄点吃食就行。”
“你坐着吧,这里人多,别伤着少爷,我去给你弄碗意面,今天有沙丁鱼。”主管加强了语气,“新鲜的沙丁鱼,快马从卡塔尼亚送过来的。”
主管拿出面粉团压成薄纸状,再切成条棒状的细长面条,在锅中的水烧开后加入一勺盐、一勺橄榄油,然后下了一小把面条,等了一会,待面条自然的散落,面条根部软化后,用棒子轻轻翻转几下,又加盖子煮着。
“快,快,大人催菜了。”一个侍者跑过来,满头大汗。
“这才多久,怎么吃得这么快?”主管上前问道,“不会是你们偷吃了吧!”
“天打雷劈,你是不知道,那客人有多能吃,”侍者喊冤,“快上菜,伯爵要骂人了。”
“鳕鱼还没好呢,还得焖一会。”厨子说。
“管不了了,拿出来上了。”侍者急得要死。
“那不行的,还没入味呢。”厨子坚持道。
那侍者却不愿等:“都喝了那么多酒了,谁在乎味儿啊。上了上了。”
眼看两人杠上了,主管发话:“别吵了,先把海胆上了,再上生蚝,等他们吃完,鳕鱼也差不多了。”
“行,就这么办。”
于是侍者端着由欧芹、柠檬、橄榄油凉拌的海胆黄,急步而去。
厨子们也赶紧搬出生蚝,撬开蚝盖,用小火烹烤,再用新鲜奶油和胡椒调成酱汁,涂满蚝体,然后用大火猛烤。
等侍者转回,正好出炉,他们最后又淋了一大勺最新鲜的柠檬汁上去,然后满头大汗的侍者托着新鲜出炉的生蚝,拔腿就走。
主管又回到锅子前,捞出面条用凉水冲了一下,待其冷却再沥干水分,淋入一勺橄榄油用棒子拌匀。
他又在锅中加入一勺橄榄油,将洋葱和大蒜切碎下油锅爆香,慢慢炒至洋葱开始变色然后放入切好的沙丁鱼,炒了一会儿又加入小半碗水慢慢煮开,直到汤色变白,再加了点糖,撒了些黑胡椒和盐,浇了些柠檬汁。
“我可是给你加了糖了哦。”主管端着意面过来,讨好地说,“很贵很贵的糖哦。”
“你有心了,多谢了。”奶妈有些不好意思,“怎么还加了糖呢,这可不是我们下人能吃的喲。”
“你吃就是了,好吃不?”
“酸中带甜、甜中带鲜、鲜中又有果味咸味的美妙交织,棒极了!”奶妈吃得眉开眼笑。罗杰在她怀里看得直流口水。
奶妈吃完,抱着罗杰,又溜回石屋。
进门的时候他们发现根本不用小心翼翼,厅里正闹腾得厉害。
阿德莱德站着拍桌子喊添酒,她大喊着:“利古里亚的孩子不喝奶也不喝水,从小就只喝酒!”
于是众人起哄,“敬利古里亚!”一起饮尽。
然后两个伯爵又斗上了。
“我一场战斗就砍了七十个,是砍,真刀真枪地砍,砍了七十个!七十个!你行吗?行吗?”
老爹个子不如但气势汹汹,他站在坐着的博希蒙德边上,按着他的肩膀灌酒。
罗杰为他老爹脸红,他想,吹牛也不打草稿,你的对手可是真正的战场悍将,等明天酒醒了看你怎么办。
马约搂着唐克雷德说悄悄话,仿佛是多年的密友,其实两人今天才认识,罗杰隐约听到“……女人……”。
朱迪思一个人静静地坐着,两眼放空面无表情,一口一口地嘬着银杯子里的红酒,仿佛喝的不是酒而是珍贵的红茶。
罗杰又指挥着奶妈躲在楼梯口。
他注意到众人已经吃过无须鳕鱼,现在仆人正将烤好的羊切开端上。
女士们似乎正在回味,男人们却马上开始同烤羊搏斗。
他们双手左右开弓,三两下就搞定了一大块羊排,油脂从他们的嘴角流了下来,嘴里还在不停地嚼着,却又顺手操起一块。
罗杰伯爵啃了一口:“给唐克雷德骑士再倒一杯,侍酒。”
他命令那可怜的年青侍从道:“可别把酒溅到他身上,你今天动作可真够慢的。”
唐克雷德默默地接过侍酒递过来的银质酒杯,将满杯的红酒一饮而尽,然后一头砸在木桌上,没了动静。
众人皆不以为意,只有朱迪思“呵呵呵”地笑了,越笑越大声,笑得眼泪都出来,笑得浑身发抖,笑得气都喘不上,然后笑声戛然而止,整个人慢慢歪倒。
侍女忙上前搀扶,却如同扶了块烂泥,滑不溜手怎么也扶不起。于是她们几个人一起上前,将朱迪思夹着扶去了房间。
墨西拿的马约胡乱地啃了几口羊腿,举起银杯开始祝酒,但说出来的话谁也听不懂,偏偏又长得没个头。
罗杰觉得他平时一定常泡酒馆,放后世绝对是那种一杯啤酒泡一晚上的主,然而这次他遇到的都是硬扎。
博希蒙德则完全相反,他不说话,眉头紧皱,一脸严肃,仿佛在生闷气。
侍从拿来羊排,他便嘎嘣嘎嘣得连骨头都咬碎掉吃了,他吃的时候隐含怒火,仿佛啃咬的是敌人的血肉。
给他送菜的侍者被他的气势震慑,脸色发白腿脚发软,递完菜便匆匆离开,好像在给老虎投食。
他吃完了也不说话,也不催,两眼直直地盯着桌面,就这么闷着,再送来食物,他就嘎嘣嘎嘣地吃了,再这么闷着。
侍酒给他的银杯倒满红酒,他就一口饮尽,再倒满,再饮尽,一杯接一杯,不带一丝犹豫。
然而若是侍酒去给别人倒酒,没给他添,他也不说话,也不催,就这么闷着。
阿德莱德已经不吃了,酒杯空着,侍酒来添也被她优雅地拒了。
她的眼神迷蒙,估计有点上头,但看她的反应和动作,罗杰认为她离醉倒还远着,只是胃撑住了装不下了。
老爹也不喝了,罗杰注意到他的胡须和胸前全是酒渍,眼皮耷拉身体无意识地摇晃着,但睫毛底下却隐含精光。
啊哈,罗杰发现了,老爹喝酒会耍赖。
罗杰又看了会儿,很是为博希蒙德不值,看他大老远赶过来,以为会来出欧版单刀赴会,结果被老爸压制的屁都没有。
倒是奋起啊,提剑大杀四方啊,最好像李莫愁一样灭人满门再留下个血手印,那多精彩啊,罗杰想。
他一门心思想看热闹,完全不在乎自己的立场。
还有老爹啊,罗杰想,你的500刀斧手呢?我刚才出去转了圈一个都没看到,再不然上毒酒啊,趁他现在喝多了快上毒酒啊,宫闺戏常规套路你懂不懂啊?
“侍酒,侍酒,酒杯都空了,人死哪儿去了?”老爹大吼。
罗杰看到那年轻的侍者,满头大汗地拖着一个酒瓶从地窖那里过来:“老爷,新酒喝光了。”
“快给博希蒙德满上,我怎么能让客人的杯子空着,快满上。”
“好的,大人。”
侍酒抱起瓶子,罗杰注意到那瓶子满是灰尘,样式与墙角成堆的空瓶完全不同。
戏肉来了,他想,我打赌这瓶酒有问题,戏里都这么演,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酒,给我酒。”蛤蟆马约终于说出了人话,开始找死。
“给我也满上,我渴了。”阿德莱德说,她的眼神更加迷蒙了。
“这么一说,嗝,我也觉得渴了,都满,满上吧。”老爹也加入了。
罗杰看不懂了,这是准备同归于尽吗?还是为了避嫌而掩饰?
于是侍酒将四人酒杯倒满。
“我提议,让我们,嗝,”老爹摇摇晃晃地立起来,于是其他三人也挣扎着站起。
“让我们为,奥特维尔,嗝,奥特维尔家族,团,团结一心,干杯。”
老爹,你这话谁信啊,罗杰想。
于是四人同呼“干”,一起将杯子举到嘴边。
来了,罗杰瞪大了眼睛,谁是真喝谁是假装?真相只有一个!
他看到蛤蟆马约似乎抿了一口,然后便仰倒在椅子上,双手垂下,银杯脱手跌落,褐色的酒液流淌在地板上。
假的,罗杰断定,太假了,酒撒了一地谁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喝,而且这时代又没有氰化钾,哪里能死得那么快。
他又看到老爹仰头就是一大口,随后一气喷出,扶着桌子开始呕吐,然后仿佛手软得撑不住自己了,往前一扑,趴在残羹冷炙和吐出的污秽上,醉倒了。
还是老爹演技好,罗杰想,我猜他根本没入喉,又借着呕吐将毒液吐干净,不但让周围的人看到他确实喝了,还让大家以为他没中毒只是因为幸运。
罗杰转向博希蒙德,这大块头一点心机都没有,就这么喝下去了。
罗杰看到他脸色涨红发紫,双目圆睁两腮鼓胀,两手紧握,手中的银杯已经被捏扁,他似乎已经站不稳,用拳头撑着桌子,他嘴唇紧紧抿着,嘴角流下一线褐红。
他死定了,罗杰想。
他看到老妈缓缓地将杯子放下,姿态优雅,手腕平稳,杯中的液体她一点都没喝。
博希蒙德再也支撑不住了,他开始狂呕,他的背不再挺直,弯曲如虾,腿不再有力,跪倒在地,他吐得如此猛烈,似乎要把心和肺都吐出来,但是已经迟了,他终究还是倒了下去,趴在他吐出的污秽中,再不动弹。
罗杰满意了,拍着小手指挥奶妈回房间。
他走的时候看到阿德莱德摇摇晃晃得走去她的房间,将两个难叔难侄甩在身后。
她嘴里嘟哝着:“什么破酒,都酸了,都成醋了,还是利古里亚的酒好。”
罗杰整晚都在做梦,他梦见自己吃着美味的意大利面,他不停地咀嚼着,任由浓浓的汤水从嘴角流出。
早上他被自己的牙龈痒醒了,却不肯睁开眼睛,咋吧着嘴回味着不存在的美味,唾液糊了一下巴。
“今天少爷起的晚了。”
“昨晚上睡得迟了。”
侍女们的轻声议论终究还是让罗杰彻底清醒过来,他睁开眼看到窄窄的窗户透进来的光已经很亮了。
于是有侍女上前服侍,罗杰注意到是那个清纯的侍女,脸上挂着两个黑黑的眼圈。
罗杰想,昨晚唐克雷德醉的不省人事,这丫头定是苦等了一夜。
他又看向侍女胸口,那里的马蹄铁幸运符被摩挲的锃亮。
侍女以为罗杰想要回幸运符,忙从头颈上取下递给罗杰,罗杰却不接,他示意侍女戴好。
他想,这是我赏你的。
他有些同情的看着侍女,心想,在这个时代,像她这样的下人,最终的归属,可能是一个满脚泥巴,大字不识的农夫,也可能是一个长年不归家的行商,或者是一个退役的老兵,缺胳膊少腿,整日酗酒,通过打老婆展现昔日的勇武。
他想,一个年轻英俊,孔武有力的骑士,可能是像她这样的女孩心目中最完美的情人,既然总归有第一次,何不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
他想,侍我最勤者,我赏他个男人,这种福利后世可没有哦。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地“呵呵”笑个不停,笑声是种传染病,于是整个房间里都响起了欢快的笑声。
罗杰的兔子耳朵听到院子里马夫赶着马车,载着不停抱怨头疼的马约夫妇驶出吊桥。
听到唐克雷德在找人打听:“有没有见过一个带着马蹄铁的姑娘。”
“有,在马厩,那里的姑娘个个带着马蹄铁,还是四个。”
“哈哈哈”,罗杰听到唐克雷德也跟着笑。
于是他让奶妈抱他出去走动,好让房间里的侍女们自行活动。
路过走廊的时候他看到父亲和博希蒙德一起进了书房。
于是他一边指挥奶妈带他去门口晒太阳,一边将小耳朵伸进了书房。
“来杯我珍藏的红茶醒醒酒。”父亲邀请博希蒙德,“马克贤侄,昨天是你拔了我的牙吗?我早上醒来发现少了颗牙,怎么也找不到。”
“哈哈,是你自作自受,你老了,不该喝这么多。”
“你又比我好多少,听仆人说,你也吐的稀里哗啦的。”
“比你好点,听说阿德莱德还行,没想到最后还是她赢了。”
两个男人尴尬地静默了会,然后转移了话题。
“阿马尔菲起草了部海洋法典,”罗杰伯爵说,“总共拥有66个章节,规定了海上交通、商业与海员的权利和义务。”
“这是给谁定的规矩?”博希蒙德问道。
“所有在海上航行的船,”罗杰伯爵说,“包括我们的。”
“你下的令?”博希蒙德问,“还是博尔萨要求的?”
“都不是,他们自己定的。”
“见鬼,他们疯了吗?自从1073年,我父亲罗伯特·吉斯卡尔占领了这个城市,他们就是卡拉布里亚的一部分,虽然我父亲给了他们很高的自治权,但是谁给他们权利越过卡拉布里亚和阿普利亚公爵,制定这么一部法典?”博希蒙德诧异地问。
罗杰伯爵平心静气地说:“或许这些年的自治,让他们忘了我们的统治,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共和国时代。”
“这是谋逆,”博希蒙德气愤地说,“这是造反!”
他顿了顿继续说:“你打算怎么办?罗杰,这些年一直都是你在管理卡拉布里亚。”
“臣服,”罗杰伯爵说,“或者毁灭!”
“这可不容易,”博希蒙德说,“让我提醒你一下,阿马尔菲是整个意大利地区最繁华、富贵与辉煌的城市。它拥有横跨整个地中海的贸易路线,它拥有大量的财富……”
“但它只是一个小城邦,阿马尔菲没有足够的陆上军事力量来抵抗我们。”罗杰伯爵打断道。
“我们,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的封地在阿普利亚的塔兰托,一个小小的岛。”博希蒙德赌气地说。
“还有岛周围大片的土地,整个南意大利最肥沃的土地,以及你这些年陆陆续续从你弟弟手里侵占来的土地,需要我一一为你说明吗?”罗杰伯爵不客气地说。
“那又怎么样?公爵之位本该属于我。”
“够了,博希蒙德,你还要斗到什么时候?斗到你父亲打下的地盘一个一个的独立吗?”罗杰伯爵厉声喝到,“你知道整个南意大利有多少诺曼人?”
罗杰伯爵语声急促,继续说道:“阿拉伯人两百年前就来了,伦巴第人更早,不用说土生土长在这里的罗马人和希腊人。
而我们诺曼人呢?从你大伯伯‘铁臂’威廉1035年第一次踏上这里的土地,才仅仅61年。
我们看似征服了这里,其实呢,我们如同坐在埃特纳火山口上,随时会被推翻。”
罗杰伯爵放缓了语气道:“当年我和你的父亲,我的亲哥哥罗伯特·吉斯卡尔也曾经为了土地兵戎相见。
当时我向朱迪思求婚,她落魄的父亲也同意了这桩婚事。然而,我没有任何土地能作为彩礼赠予朱迪思。
我正式向吉斯卡尔提出了领土要求,并告知兄长,如果40天内不给出答复,我将诉诸武力。
而他的答复是,召集军队向我进军。
吉斯卡尔把我困在一个小镇中,但他要求进镇时,当地居民支持我,当着吉斯卡尔的面将城门关闭。
他潜入镇里,与他的拥趸会面,但是被人认出,几乎当场丧命。
最后被带到我面前,我并没有借机发泄心中不满,我们兄弟二人需要彼此,我们当众拥抱,号啕大哭,我们许诺再也不会让兄弟之间产生敌意。
之后我们兄弟二人再也没有争吵过。我帮助他打下卡拉布里亚和阿普利亚,他帮我打下西西里,这才有了今天的局面。
博希蒙德,你记住,我们诺曼人必须团结起来,团结起来的奥特维尔家族才是不可战胜的。”
罗杰伯爵缓了口气,说道:“教皇乌尔班发出了喻令,你看看吧,再斗下去可讨不了好。”
罗杰听到父亲哗啦哗啦地翻着书信。
“找到了,花体拉丁文写的,我给你叫个翻译,”罗杰伯爵开门探头喊到,“尊敬的穆帖仪学士,请您上来一趟。”
博希蒙德:“不用翻译,叔叔,我会拉丁文。”
一串小鼓点般急促的脚步声一路跑到了伯爵书房门口:“大人,穆帖仪尊您吩咐。”
“滚下去,撒拉森佬。”罗杰伯爵大吼,然后温情地说,“马克贤侄,和你弟弟和好吧,只要你同意放弃卡拉布里亚和阿普利亚公爵的宣称,博尔萨同意你保有你侵占的土地。”
短暂的沉默后,博希蒙德颓废地说:“你说的对,叔叔,我也厌倦了这样的争夺,让这一切都过去吧,我同意放弃卡拉布里亚和阿普利亚公爵的宣称。”
“谢谢你,马克,谢谢你应我的召唤而来,谢谢你听从我的劝说,也谢谢你为奥特维尔家族所做的一切。”
罗杰伯爵满意了,于是两人聊起了家常,话语中满是亲情。
博希蒙德走了,在书房密谈的第二天。
他身穿罗杰伯爵送的崭新的锁子甲和罩袍,身披罗杰伯爵亲手为他系上的红披风,鲜衣怒马,威风凛凛。
走的时候他向罗杰伯爵承诺:“我将带领我所有的扈从,召集我所有的军队,去阿马尔菲,让世人看到我们奥特维尔家族的团结一心。”
罗杰由清纯侍女抱着,在吊门口送行。
侍女的目光紧盯着唐克雷德,罗杰注意到他的脖子上多了一条项链,坠着一个小巧的马蹄铁。
博希蒙德二人骑着战马,慢慢走过吊桥,走进墨西拿的街道,在一个转弯后,消失在众人的眼中。
罗杰心中突有所感,他想,他来的时候风尘仆仆,如同一只狮子,走的时候衣甲鲜明,好似一条狗。
罗杰又开始指挥着侍女闲逛,他看到伯爵返回书房,招来手下发布命令,便把耳朵伸了过去。
伯爵精神亢奋,语气坚决的道:“去信博尔萨,告诉他立刻召集阿普利亚的封臣发兵阿马尔菲。”
“去卡拉布里亚,问问那些领主是否还记得誓言。”
“去询问西西里的所有领主,他们的剑是否已经生锈。”
于是传令兵纷拥而出,如同腐肉上的苍蝇一哄而散。待到众人散尽,书房里只剩下侍卫队长,伯爵吩咐道:“我出兵期间替我守好老家。”
“以上帝的名义,行海姆达尔誓,大人。”侍卫队长说,“但是大人,在下有一事不明。”
“说吧,我今天心情好。”
“大人为何一定要拉拢博希蒙德?”
“第一,他是我侄子。第二,他很能打。”伯爵心情舒畅地开始上课。
他敲敲桌子,“阿马尔菲海贸发达,海军强大,所以从海上是过不去的,围困也是围不住的,而且它地处悬崖和大海之间,陆上过去一路都是险峻的山道,大军展不开,必须小股精锐开道,一路打进去。”
伯爵笑道:“你觉得谁能挡住博希蒙德?”
“非千军万马不可,小队人马无人能挡住他。”侍卫队长心悦诚服。
伯爵又笑道:“这些年除了阿马尔菲,整个卡拉布里亚都已经被我掌控。
其实那个懦弱的博尔萨已经答应我,只要说服博希蒙德放弃宣称,就把卡拉布里亚的宣称让给我。
反正他也有名无实,他只保留阿普利亚公爵爵位,而我将是西西里和卡拉布里亚公爵。”
“恭喜大人,但是大人为何不宣布呢?”
“急什么,现在宣布了,我就没理由要求包括博希蒙德在内的阿普利亚封臣尽义务打阿马尔菲了,等他们打下了,我再给他们一个惊喜!”
“高,实在是高,那合着西西里和卡拉布里亚的军队啥也不用干,全靠阿普利亚人打生打死,那干嘛要召集他们呢?”
“做戏做足嘛。”
“但是大人,只怕到时候阿普利亚人会对大人不满。”
“我早就和教皇乌尔班说好了,攻下阿马尔菲的劫掠所得全部捐给他,作为东征军费,而他也答应我,只要博尔萨不反对,他就封我西西里和卡拉布里亚公爵。而且出了军费,东征不出兵也就说的过去了。”
“大手笔啊,大人。阿普利亚人肯定是不敢怨教皇的,但他们打生打死啥也捞不到,最后肯定会把怨气出在博尔萨头上,只怕以后阿普利亚不得太平了。”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他可以请我仲裁呀。”
“咦嘻嘻嘻”书房里两个人奸笑着,毫不掩饰自己的奸诈和无耻。
罗杰听得兴奋了,拍着小手点赞,老奸巨猾的老爸呀,什么亲情啊团结一心啊,全是演戏啊,方方面面都搞定,前世拖欠农民工工资的包工头和你比就只是渣,只是渣呀,哪有你会做人,你就是会做人的渣,简称人渣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