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等了许久,才等到夜晚到来。
波尔萨并没有去考虑如何安营扎寨,既然有现成的,那还费那个劲干啥。
小半人住在烽火台里,而大部分人则挤在这几百个营帐里面。
秦军的辎重此刻成了他们的辎重。
虽然秦军有趁着天黑,偷营劫寨的习惯,但波尔萨满不在乎。
这些人,早就被他杀破了胆,及时去传递信息才是正经事,哪里会有这种胆子来个回马枪。
他看到了秦军的溃逃,那也不过是三四百人而已。
而他这一次带来的士卒,就是他们的十倍不止。
五千多人,还能给这三四百人打残了,打败了不成?
话虽然是这样讲,但必有得警备他还是得做的。
不过巡逻的士卒就不这么想了。
数十个巡逻的士兵拿着锋利的刀枪,背着弓箭,走来走去,但显得格外懒撒,很显然,他们同主将一样,认为秦军不可能来劫营。
开玩笑呢?
四百人对五千人,必死的局面,傻子才会来呢?
他们正巡逻着,忽而听到耳边传来一阵阵声音传来。
静静倾听,这似乎是一首歌谣。
当时,他们只觉得震惊。
“敌袭,秦人劫营。”
“秦人来了。”
“秦人……”
守卫的人的各种声音被一阵箭雨打断,锐利的箭簇穿过他们的喉咙,心脏,手臂,眼睛,让他们除了痛苦的呻吟以外,再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这一刻,他们听到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声音似雷鸣一样响彻这个夜空。
“不好,快传信,敌人夜袭……”
焦急慌乱,充斥着整个军营。
“不要慌,列阵,应敌!”
首领的话尚未说完,就听见从前方前来一阵愤怒的吼声,比雷声想要响亮:“岂曰无衣……”
波尔萨见到了他这一生最为恐怖的场景。
这还是之前被打的溃散逃亡,丢盔弃甲的秦军吗?
他看见这些凶猛的秦人脱下战甲,与衣服,裸露着上半身,提着刀剑,背着弓箭,竟逆着山势打了上来。
这一刻,他经历了曾经是山东贵族们挥之不去的梦魇。
秦人捐甲徒裎以趋敌,左挈人头,右挟生虏。
他们人虽小,却异常凶猛。
这一刻,这些秦人才是狼,才是虎,而他们,只是等待死亡到来的羊群而已。
这些西域人,再次回想起蒙恬马蹄下的那段令人恐惧的岁月。
一无所有的秦人才是最可怕,他们不惧死亡,无惧危险,冒着箭矢也要爬上城墙,斩断对方的旗帜,这次也是如此。
契扛着一面盾牌,手中握着一把刀。
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曾是陷队之士是何时候了,但他能说,他亦如当初一样凶猛。
他的刀,砍下了一个逃亡的蛮夷,没有别在身上,他继续向前。
一个愚蠢的蛮夷挥着枪,刺向他,被他用身上的盾牌挡住,然后一脚将那人踹飞,连着走过去,砍下他的脑袋。
身后却有一杆枪穿过了他的肩膀,他咬着牙用盾牌打飞枪,同时,枪从体内飞出带走了无数的血肉渣滓,他回头,一刀从上到下,一道狰狞的伤疤卧在那人的脸上。
他继续向前,有人阻挡,就杀人,就算受伤,也不能停下。
这就是陷队之士。
除非爬上城墙,斩下旗帜,将对方营地凿穿,否则在生命终结之前,永远也不可能后退。
秦军在向前,悍不畏死的向前,就算受伤,就算是爬也要前进。
五千敌军竟然被这四百,不,是两百人打的节节后退。
波尔萨愤怒不已,他亲自冲阵,斩杀了许多秦军,但这无法挽回下属们心中的恐惧。
秦军,曾把他们揉碎,像践踏泥土一样踩着,这是恐惧,是梦魇。
他们竟生出了后退逃亡的想法。
波尔萨继续冲阵。
忽然,有人丢出一根长枪,刺穿了他坐下白马的脖子,鲜血比夕阳还要美丽。
他刚刚倒下,就见一中年男人走过来,挥刀砍下了他的头颅,这时,他才发现,他竟是唯一一个冲阵的人,原本应该保护他的近卫竟早已后退。
他终究没有见到李信,也无法砍下他的头颅,他的人头反而被人提了起来。
契举着波尔萨的人头。
“与子同仇!”愤怒夹杂着欣喜,伴随着这一颗头颅,竟成了压倒敌军的最后一棵稻草。
一面倒的杀戮开始了。
这帮秦人,此刻成了虚弱的猛虎。
冲着几千个健康强壮的联军杀去。
联军节节后退,最后退到了长城边上,越过烽火台,就到了长城境外,这时,才有人回过神来,竟开始组织起手下反扑。
他提着一把刀,砍掉了几个不断后退的士卒。
“别退,对面只有两百多人,杀了他们,不然,我们只能作为败军回去,想想我们会成为什么,奴隶,最低下的奴隶。”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大些,边说也边杀身边后退的下属。
“一个秦人的头颅,能换取牛羊十头,一个奴隶,儿郎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随我杀!”
前面的士卒随后没有听到,但后面的人听到了,他们被说动了,也平静下来开始思考,然后回头,前面有人后退就杀,渐渐的,联军军纪开始恢复正常,他们开始反杀。
像一片乌压压的黑色暗流渐渐淹没了剩余的秦军。
契的眼睛逐渐暗淡,身子逐渐倒下。
他伸出手,近在眼前的联军的旗帜最终没有拔下来,但黑色的大纛旗已经插在了城头。
这面旗帜,永远也不可能会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