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黛玉才出了门,还戴上了一顶斗笠,李修早就把她的小马配好了鞍韂拉了过来。
就着李修的手,黛玉踩着上马凳骑了上去。李修说了声抓紧,一拍马屁股,小马哗啦啦的跑了出去。黛玉刚还害羞被拉手了,此时也忘在了脑后,紧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喊出来,小手紧紧地抓着缰绳,两条腿死死的夹着马腹,生怕自己被摔下去。
李修冲张着大嘴的雪雁挥挥手,飞身上马追了下去陪在黛玉的身旁。
雪雁看着两个人并辔而行的样子,满意的舒了口气,拉起大莲的手,问她一些李修的平常。
穿过街市,放下了吊桥,李修引着黛玉转过庄子上了一条山路。沿路不时的和早起的农户们打着招呼,还抓了他们刚采摘的一把野菜放在嘴里大嚼。
黛玉有种回到了人世间的感觉。
荣国府甚是精美壮阔,但与这里比起来,少了五分的烟火味,少了五分的人情味。
“那是什么?”终于被坐稳的黛玉,在马上好奇的看着李修手里的野菜。
李修伸过来收给她看:“当地人叫做荠菜的,用来凉拌或是拌馅都很好。微有些苦,还是清香。”
黛玉拿过来一枝仔细的端详,又小小的咬了一口咽了下去,忽然问道:“宝阶香砌何曾识,偏向寒门遍地生。说的可是它?”
说着话抬头看向李修,本来要等着他的答案,却迎来他赞许和惊讶的目光。害羞起来,却不在低头,只是收了一下下巴,用斗笠挡住自己的眼眸,不让李修看见。
“世妹家学真是不容小觑,林家四代文侯,一代探花,诗书门第名至实归!”
李修是真心的赞叹黛玉,她刚才念的那两句诗,可不是什么传世名作,作诗者也不是以诗才著称。能知道他的人,必定是读过他的著作,才能记下这一篇。
全诗为:拨雪挑来叶转青,自删自煮做杯羹。宝阶香砌何曾识,偏向寒门遍地生。
诗作者乃是宋嘉定元年进士许应龙,累官至国子司业祭酒、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院士。有宋一朝词家辈出,许应龙名声不显。可他有一本《东溅集》,乃是当时天下闻名的著作。他也因此具《宋史》本传。
可惜,原书卷目已不可考。
莫非?
黛玉看懂了李修探轶的眼神,浅笑回复:“家祖确实汇总了十四篇,世兄若是相看,世妹拱手送上。”
李修自嘲的摇摇头:“我以为敦煌藏书已经有天下一半,想不到却连三分都不全。惭愧!”
黛玉疑惑起来:“单一套《东溅集》,也算不得什么。世兄何出此言?”
李修下了马,伸手拉住黛玉的马头,慢慢走过一段难行的山路,才对她说道:“世妹有所不知。本朝才有百十年光景,前朝有几次大的风波,导致书生以文字获狱。许多藏书不是付之一炬,就是辗转流失。莫小看一套《东溅集》,那已经是你们林家为保全文字而立下的大功。”
黛玉瞧着走在前边的身影,忽然动心发问:“世兄读书所为何事?”
李修哈哈笑了起来,勒住小马,转过身看着黛玉。从下往上看,斗笠也挡不住黛玉的双眸,一双蕴含灵韵的眼睛,此时还不知已经被人看了清楚,犹自紧张的等着他的回答。
“读书,不过是个工具。”
黛玉心头一震。
李修细细想来他看过的“天书”,毫不犹豫的说道:“这个工具对自己则是修身、齐家、明礼、知天下。”
“对旁人呢?”
“是摆脱和反抗。”
李修压低了声音,沉沉的声音告诉黛玉:“世间总有不公,总有贫苦,总有不得已和不得不。我先读书,读懂了人世间的本质后,就要带着人们去寻求公正、摆脱贫苦。我的不得已是读书不得已,我的不得不是不得不有功名。非为此,又将是一场朝代轮替而本质不变的把戏。”
黛玉惊呼起来,小手掩住了自己的嘴,吃惊的看着给她牵马的李修。他,竟然要做千古变局者!
“世妹可是怕了?”
“世兄可想好从何做起?”
“从我在狱中生死搏杀时,一切就已经开始了。”
“那...这个书院?”
“潜移默化传授摆脱和反抗的所在。”
“讲什么?还有朝廷在侧,需要小心谨慎。”
李修咦了一声:“你竟然不怕?”
黛玉笑了起来:“我们是盟友,小妹更怕违背誓言。”
李修一低头,躲过了黛玉眼眸中的热忱,小声的告诉黛玉:“先不去讲什么反抗,我要教世人怎么摆脱贫困。换言之就是修书,修农书、修工书,修天下百姓能看得懂听得明白的书。”
莽莽群山,一阵风吹散了晨雾。高高跃起的日头,终于照进了山林。
庄园里的雪雁拉着紫鹃,指着远处山上那两人的身影给她看。
惜春不知何时已经铺开了画纸,挥毫泼墨,她要画一幅行侣图。
宝钗快要撕破了手中的帕子,心里只是说着无缘了么。
忽然两人的身影不见踪迹,原来他们转过了一处山脚,迎面就是一片宽阔的山谷,一条白练自山上垂下来,注入了一处幽潭。
黛玉痴痴的看着这里,心旷神怡。
李修陪在她的身边,闻到了佳人的幽香。
山谷幽潭间,两个人都各自的陶醉着,梦想着,期盼着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