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国公与王巡检之间有何是非曲直,不妨在此悉数明言,朝廷诸公自当会有公论。”与杨邠与苏逢吉发言时明显带有感情不同,郭威的声音十分沉静平缓,但在平静中却似乎还蕴含有一种不容反驳的力量。
朝廷征战诸事都出自枢密院,眼下关中与蜀国的战事虽已消停,但由朝廷调拨归于王景崇麾下的数千禁军,以及临时从关中各州道征发用来对付蜀军的兵马此时都未遣散,仍同受王景崇节制驻扎在凤翔府,因而枢密院明面上对王景崇仍有一定统辖之权,这事也如何都无法绕开上面端坐的杨邠与郭威二人。
而至此两位枢密使言语中都未表露出要将此事糊弄过去,甚至还有让侯益进一步阐明清楚事宜内详的意思,侯益得到这个信号,似乎也就再无所顾忌,刚才看上去还十分老弱的身子突然发出洪钟一般的声音:“王景崇自持败退蜀军之功,入凤翔府起便肆意妄为,横行霸道,在府署中常常居功自傲,在众军前屡屡彰露其功,更是数番言及曾私得先帝密旨,授其在关西毋论上下,可自便宜从事之权,借此几欲诛臣之族,幸得臣脱身入朝,方得免于大祸……”
仍是苏逢吉在追问:“侯公攻讦王景崇诸多罪行,可有实据?”
“苏相公!”侯益大喊出声,“御前欺天之罪,老臣岂敢妄言!况且此事非我独知,试问西府百姓何人不受其害?至于假诏之事,凤翔军府众僚同侪皆可佐证,望陛下与诸公明察!”
上面几人你来我往,下面的人们也在窃窃私语。郭信看在眼中细细思索这件事,当即觉得没那么简单。从侯益口中状告王景崇的几条里,行事粗暴、横行好杀的武夫实在不要太多,豢养牙兵更是此时外镇武夫的常态,所以真正能算上的罪行其实只有“假传密旨”一条,其余几条不过是拉上一起凑个数罢了。
而如今刘知远已经死了,就算王景崇真的在临征前得过刘知远密旨,除非将棺木中的大行皇帝拉出来,否则自然无法跟任何人求证。只要侯益咬紧这一条,而杨邠几人又无意放过此事,千里之外的王景崇在今日之后势必会被判上重罪。
“先帝临崩前我常侍奉左右,何时有此旨意,我怎不知?诸位相公可曾知晓?”果然,刘承祐开口便问最重要密旨一事。郭信投去目光,心中暗道:这刘家二郎倒也不傻……
对于刘承祐的一问,几位相公面面相觑一番,杨邠带头拱手道:“臣等也从未听闻此事。”
“怎有如此大胆之人!”刘承祐听及此处,竟突地愤然起身:“那王景崇本是前朝旧将,先帝不以其旧,委以恩用托以重负,如今假传密诏媚上欺下,岂是人臣所为?”
“是真是假,不如将其抓来东京,问问便知。”粗犷的嗓门一出,郭信便知道是史弘肇在说话。
史弘肇说罢接着又转向侯益:“不论那王景崇如何,鲁国公且在东京安心住着就是。”
对史弘肇的话郭信感到有些疑惑,问一旁的史德珫道:“你爹管着禁军,跟那王景崇算是一家,怎么也为这老头说话?”
史德珫不屑的嗤了一声:“什么一家,那王景崇是前朝旧人,跟咱河东弟兄们不是一个路数,不过是个被先帝打发去关西平乱的卒子,谁知那蜀军忒不堪打,叫他侥幸获了全功罢了。而且意哥儿忘了?这老儿给我家送过钱的。”
“哦……”
上面的史弘肇还在说着:“…臣请侍卫司稽察此事,必为陛下及朝廷有所交代。”
史弘肇有意让侍卫司介入此事,刘承祐既无力也没有理由否决,当下便颔首肯定:“一切就都如史太尉着办。”
侯益也再度朝御座拜下:“陛下如天之明,臣惭愧。”
“不管怎么说,今日可是吉日。”刘承祐宽大袍服下仍显单薄的身子从御座上站了起来,“时辰已经不早,宫宴已毕,还请诸卿及郎君娘子们移步西苑,观儿郎们击鞠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