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见深恭顺的三拜五叩,跪在地上十分恭顺的说道:「孩儿拜见叔父,谢叔父圣恩。」
朱见深知道,在当下的政治格局里,朱祁钰要他的命,也只是一句话的事儿,甚至不要说话,只要不给饴糖,朝中一堆想要幸进的人,会帮着陛下把事情办好。
个别朝臣们大抵只会拿着五常大伦和陛下唠叨两句,便作罢。
汉王府满门被诛的时候,也没见有几个朝臣站出来,维护千年以来的五常大伦,满朝文武皆一言不发。
说实话,就稽戾王做的那些事,朱见深以为自己被株连,尤其是自己还做过太子的情况下,还蛮合理的。
只是陛下没有那么做而已。
陛下到底有没有必要要他朱见深的命?
在朱见深看来是很有必要的,因为朱见深做过太子,太子是君,不是臣。
但是陛下似乎忘记这一茬了。
朱祁钰则是温和的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儿,起来吧。」
朱祁钰考校了一番朱见深的功课,非常满意,而后又拿出了政务,尤其是最近的萧晅、钱溥案,询问朱见深在这个过程中的一些看法,毕竟是朱见济和朱见深协理朱瞻墡督办。新笔趣阁
朱见深的回答条理清晰,分析的头头是道。
「说到底,还是他们自己失了本分食君之俸,谋己私利,满口仁义道德,干的都是丧尽天良之事,咎由自取。」朱见深总结性的说道。
都说陛下暴戾,杀人成性,可是在朱见深看来,陛下杀的每一个人,哪个是不该死的?
就连那稽戾王,朱见深看来,也是该死的。
朱祁钰其实对萧还是寄予了一定的期望,毕竟胡淡推荐的贺章,把都察院整理的井井有条,可是这萧晅,终究是让人失望了。
「本分,什么是本分,这天下人人都遵循本分,百姓还有活不下去的时候?朱祁钰摇头说道:「说说你对唐中晚期宦官乱政的看法吧。」
在原来的历史线里,朱见深登基之后,搞出了赫赫有名的西厂来,以灵济宫前的旧灰厂为基,大明知名宦官汪直为提督,西缉事厂出现在了历史舞台之上。
锦衣卫不敢管的事儿,东厂不敢管的事儿,西厂来管!
东厂和西厂直接隶属于内廷,但是里面的番子却不全都是宦官,净了身的
番子叫净番,没净身的都是锦衣卫的缇骑,。
西厂被认为是自朱见深起,大明宦官干政的典型案例,被人经常提起,是朱见深暴政的一个典型了。
朱祁钰让朱见深谈谈唐中晚期的宦官干政,算是考史。
朱见深则是斟酌了一番说道:「孩儿以为,自古便没有宦官干政之说,只不过是个遮掩托词的说法、由头罢了。」
「唐中晚期的宦官干政,应该从唐德宗因窦文场、霍仙鸣护驾功,归以二人为神策中尉,将神策军的权力,完全交给了宦官导致的,但真的要说这神策军完全掌握在宦官的手里,孩儿也以为不尽然。」
「哦?说说看。」朱祁钰颇感兴趣的说道。
朱见深俯首说道:「叔父,唐顺宗做了二十五年的太子,在第二十四年的时候,这个英明神武,所有人众望所归,完全有希望带领大唐再兴,被寄予厚望的太子,中风了。」
「既不能说话,也不能起榻,常年卧病在床。」
「即便是中了风,不能说话,不能动弹的唐顺宗,还是弄了二王刘柳,把这神策军的军权短暂的拿了回来。」
唐顺宗的前半生是辉煌的。
在建中四年,唐德宗面对来势汹汹的泾原兵之变,直接出逃躲避,而还是太子的唐顺宗执剑殿后,四十余日
之间,常身先禁旅,乘城拒敌,算是马上天子。
而且唐顺宗在政治博弈中表现不俗,比如在郜国公主案中唐顺宗被牵连险些被废,但最终还是得以保全。
唐顺宗是中风后登基的。
要知道在大唐朝,被唐高祖李渊赐名,被唐太宗李世民看重的太子李承乾,都因为有腿疾,一直有人用这个身体上的问题,来请李世民换太子。
也正因为这样的声音不断,才让本就深陷腿疾的李承乾性情大变,最终孤注一掷,糊里糊涂的造反,糊里糊涂的被废,糊里糊涂的死去。
就是这么一个中风皇帝,搞出了二王刘柳,要倒权倾天下的宦官集团,还差点做成了。
二王刘柳是四个人,分别是王伾、王叔文、刘禹锡、柳宗元。
刘禹锡就是那个写出了《陋室铭》的刘禹锡,柳宗元就是那个写出了《小石潭记》的柳宗元。
二王刘柳都是唐顺宗东宫潜邸里的人物,本身还都是宦官推荐的人。
朱祁钰则是斟酌了一番说道:「王伾、王叔文二人做事急躁,在朝中没有任何的根基,就急匆匆的推行新政,急进猛突,结果导致了藩镇和朝中官员的反对。」
「这藩镇极力反对之下,这宦官趁势胁迫唐顺宗禅让,最终导致了新政失败。」
「至于这刘禹锡和柳宗元,写文章是一把好手,处理公文的墨都是以斗计量,奈何这唐顺宗自己身体不大行。」
朱祁钰的评价很客气了,他说刘禹锡和柳宗元写文章是一把好手,其实就是说,政治才能大抵是不行的。
东宫潜邸出身的官员都有一个特征,那就是朝中根基不深,若是朝中根基深厚,那皇帝就要担心太子造反了。
王伾、王叔文就是这类的人物,他们在朝中本就没什么根基,在唐顺宗登基之后,急吼吼的推行新政,结果得罪了太多的人,最终在反对浪潮中败北。
尤其是得罪了藩镇。
朱祁钰想起了陈循,若不是陈循整日在耳边念叨,朱祁钰也不知道二王刘柳这段往事,这岂不是要在考校子侄露怯?
考校子侄,却连子侄说什么都听不懂,那场面就没法收拾了。
朱见深的意思很明确,但凡是皇帝能出口气,这宦官干政就站不住脚,不过是为皇帝无能找个托词而已,是千年以来君君臣臣为尊者讳的一个约定俗成的惯例。
骂不得皇帝,那只能骂骂皇帝的妃子和宦官了。
也得亏稽戾王死了,若是稽戾王不死,在大明的政治格局下,再闹出宦官造反这种丑事来,朱见深这心理阴影还得再加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