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少师解惑。”朱见深慢慢坐下。
“《汉书》曰:光持国权柄,杀生在手中,就是说的霍光杀桑弘羊。”胡濙结束了关于桑弘羊之死的讲解,而后看了看众皇嗣都没什么疑问,才继续说道:“霍光是亡汉之臣吗?”
朱见澄立刻举手站了起来说道:“少师教过我们,时过境迁,沧海桑田,天下无万世不移之法,若是将王莽篡汉和曹丕篡汉,归咎到几十年前和几百年前的霍光身上,有失公允。”
胡濙颇为满意的颔首说道:“诚如是也。”
“汉昭帝继位之时,只有九岁,主少国疑,霍光固然持国权柄,杀生在手,但是霍光受襁褓之托,任汉室之寄,匡国家,安社稷,功比萧何。”
“功比萧何是汉宣帝刘病已所言,非某一家之谈。”
“汉昭帝龙驭上宾后,无子,海昏侯、汉废帝刘贺被征召入宫拥立为帝,刘贺荒淫无度、不保社稷,最终被废为庶人,汉宣帝刘病已被霍光、张安世拥立为帝。”
十岁的朱见浚站了起来问道:“海昏侯刘贺真的很荒唐吗?”
胡濙稍微斟酌了一番,才说道:“汉废帝、海昏侯刘贺去保管符玺的地方取走了十六根符节,随意赏赐给了下人。”
这是汉废帝刘贺荒唐事中不太起眼的一件。
“这也太荒唐了,不端何为人主?”朱见澄一听也是连连摇头。
符玺岂能轻授?连朱见澄都明白的道理,这刘贺的确是荒唐至极。
朱祁钰在窗外听闻,立刻笑出了声来,这就有些像他刚登基之时,去印绶监随意取十六枚火牌印绶胡乱赏赐下去,给一些伶人把玩。
怕是不用等瓦剌人入关,于谦等人就得火速派人前往襄阳请襄王朱瞻墡进京了。
朱祁钰有了声响,便走进了文华阁内,笑着说道:“胡少师且继续讲,朕也来听一听。”
胡濙还是拄着拐杖站了起来俯首说道:“参见陛下。”
“见过父亲、叔父。”一众皇嗣恭敬行礼。
“坐坐坐,无须多礼,少师继续。”朱祁钰找了个座位坐下,示意众人落座。
胡濙稍微回想了下,才想起讲到了哪里,继续说道:“汉宣帝是汉武帝的曾孙,戾太子刘据孙,是整个西汉唯四有庙号之人。”
“整个西汉有庙号者四,汉太祖刘邦、汉太宗刘恒、汉世宗刘彻、汉中宗刘询刘病已。”
汉朝的制定庙号和谥号极为严格,西汉十二帝之中,只有四位拥有庙号,后世为了方便多以谥号称之,汉文帝、汉景帝、汉武帝、汉昭帝、汉宣帝等。
汉宣帝在军事上降服匈奴、建立西域都护府;
在政治上,整饬吏治、严惩贪腐,确立了霸王二道杂之,延绵两千余年汉家制度;
在财经事务上,重新启动了迁豪强守皇陵的政令,抑制兼并、轻徭薄赋,设立常平仓平抑粮价;
在文化上,广开言路,在石渠阁设经学会议,刊行《史记》。
整个汉室江山,在汉宣帝刘病已手中,达到了空前鼎盛的盛世。
而在私德之上,尚节俭世人称颂,故剑情深之典故,则是至情至性之外,闻达不舍糟糠之妻。
胡濙沉默了片刻,他没有给皇嗣们灌输什么糟粕,所以他自然问心无愧,只是接下来的话题比较阴暗,也不知道陛下会不会不喜。
他教育的是孩子,但是这些孩子都是皇嗣,都应该是虎狼,而不是在温室里的花卉那般娇艳,却经不起任何的风吹雨打。
“汉宣帝族诛霍氏满门。”胡濙看了看陛下的脸色,陛下脸色如常,胡濙才放心大胆的讲了下去。
“霍光是霍去病的弟弟,霍光和霍去病都是大将军卫青亲外甥,皇后卫子夫是卫青的姐姐,而戾太子刘据,也就是汉宣帝的爷爷是皇后卫子夫的儿子。”
巫蛊之祸,做了二十年太子的刘据,为巡游天下的汉武帝看了二十年天下的刘据,在巫蛊之祸之中,悍然剑指汉武帝,被汉武帝一根指头捏死了。
巫蛊之祸,是不亚于土木天变的大祸,大汉失去了稳定的继承人,最终造成了汉昭帝刘弗陵九岁登基,主少国疑。
汉宣帝登基,等于绕了个大圈子,最后把皇位又还给了皇后卫子夫子刘据后人的手里。
胡濙面色沉重的说道:“霍光对汉宣帝与对汉昭帝、汉废帝的态度,完全不同。”
“尚书事,本来是在宰相府和皇帝之间传话递本,汉昭帝十三年、汉废帝二十七天,霍光都是将奏本挑选后给皇帝看。”
“到了汉宣帝刘病已这里,霍光则是事无巨细,将每件事,这件事发生的始末,如此处置的原因,处置的可能结果,细细讲给汉宣帝听,敦敦教诲。”
“而霍光也非常尊重汉宣帝,当时汉宣帝立皇后的时候,汉宣帝说贫贱时候有把破旧的宝剑,不舍丢弃,最后汉宣帝在民间妻子许平君,被立为了皇后,而不是霍光的女儿霍成君。”
朱见澄听到这里,奇怪的问道:“霍光有拥立从龙之功,而又有帝师之实,彼此相处融洽,为何汉宣帝要族诛霍光满门呢?”
胡濙两手一摊,嗤笑的说道:“直接原因是霍光死后,霍光的夫人显夫人,要立自己的儿子霍禹为帝。”
“啊,这…”朱见澄略微有些呆滞的看着胡濙,这显得有些太过于离谱了,一时间他的小脑袋瓜有些接受不了。
要是于谦死后,于谦的夫人董夫人要立于冕为帝,朱祁钰也只能痛下杀手了,于谦的夫人董夫人没有能力做到,也不会那么做。
朱见济眉头紧蹙的说道:“霍光死后,霍氏满门族诛,都怪一个女子吗?”
胡濙说道:“在霍氏被族诛这件事上,的确如此,霍光死后,霍氏仍然不见收敛,显夫人出入掖庭见太后如自家宅院,霍氏女婿们,把持兵权以从龙之功相要挟,霍氏子弟更是一到大朝会就病休不朝天子。”
“霍氏上下一片乌烟瘴气。”
“这里面还有件趣事。”说到这里胡濙的脸色可谓是五味杂陈,颇为奇怪。
“何事?”朱见济立刻追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