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将可用,叛将不容,古今中外,大抵如此。
柳升作为大明安远侯,组建了大明第一支炮兵,为大明战死在交趾,死后加封为了融国公。
柳溥作为柳升的儿子,承袭了安远侯爵位,深受皇恩,出任两广总兵官,节制黎越僭朝,在景泰三年,伙同孙忠、孙继宗、王骥等人,因为待遇问题悍然反叛,最终战败出逃黎越僭朝。
大明没有对不起柳溥,即便是作为新继位的大明皇帝朱祁钰,登基之后也没有苛责柳溥,虽然没有在正统十四年、景泰元年同意柳溥出任京师副总兵官一职位,但那也是处于政治思考。
是柳溥对不起大明,他的反叛,完全是不顾公利,只为一己之私。
于谦俯首说道:“管子云:夫舍公法而行私惠,则是利奸邪而长暴乱也;”
“行私惠而赏无功,则是使民偷幸而望于上也;”
“行私惠而赦有罪,则是使民轻上而易为非也;”
“夫舍公法用私惠,明主不为也。”
“故《明法》曰:不为惠于法之内。”
这是管子《明法》篇中,关于公法和私惠关系的辩论,在管子看来,舍去公法,而用私惠,不是明主的作为。
于谦对柳溥的处置意见,就是叛将不容。
朱祁钰和于谦在对待柳溥的问题上,产生了分歧,还是关于安南定位问题的分歧。
在朱祁钰看来,安南是外,柳溥问题,可以内部问题内部解决,外部矛盾外部解决。
在于谦看来,安南是大明的四方之地,柳溥问题,应该按照惯例来解决,那就是叛将族诛。
这种分歧,在朱祁钰登基之后,其实很多,不过每次都能得到妥善的解决,多数是于谦妥协,偶尔是朱祁钰妥协,两个人的分歧,不属于根本分歧,不涉及到路线和屁股问题。.CoM
朱祁钰经过了慎重的思考之后说道:“安南在黎利之后,重建安南国,甚至在安南国内僭越称帝。”
“朕以为若是柳溥在大明郡县安南之中,有奇功,可封其为海外侯,特宥其家人,终身不得回明。”
“若是他执迷不悟,不知悔改,那就族诛了吧。”
黎利重建安南国,严重打击了大明朝在东南亚的威望,致使向大明朝贡的船只数量骤降的同时,也让大明在万里海塘的势力大幅度收缩,严重影响了大明海贸,这对大明而言是公利。
柳溥如果能够在郡县安南之中,立下功劳,那也算是完成了他爹柳升当年的夙愿,朱祁钰可以受点委屈,封他为海外侯,宽宥他的家人。
于谦犹豫了下,俯首说道:“陛下英明。”
朱祁钰没有改变自己当初的决定,仍然以大明利益优先为原则,若有利于大明利益则做,若有害于大明的利益则不做,于谦不再劝谏,以陛下的意志为准。
君臣的分歧,其实主要就在于安南十五府之地,到底是四方之地,还是六合八荒,到底是内,还是外。
如何判定安南是内事还是外事?
其实很简单,若大明军进入安南,安南国百姓竭诚欢迎,箪食壶浆,以迎王师,那就是内事。
若是大明军进入安南,安南百姓不仅没有箪食壶浆,甚至袭扰大明军,那就是外事。
一切等到进军之时,便可见分晓了。
“于少保,安南潮湿,此次征战,少保的身体,能撑得住吗?”朱祁钰颇为关切的问道。
安南潮湿,对于谦的病情不利。
于谦赶忙说道:“谢陛下垂怜,这十年来,痰疾从未复发,还请陛下宽心,臣一定不会耽误大明郡县安南之事。”
朱祁钰点头说道:“那一切有劳于少保了。”
“兴安,取一把永乐剑来。”
朱祁钰将通体金黄的永乐剑交给了于谦说道:“可斩不法。”
尚方宝剑,王命旗牌,这都是器,器与名,不可假人,不可轻授。
崇祯皇帝轻信了袁崇焕五年平辽的大饼,赐给了袁崇焕王命旗牌和尚方宝剑,结果袁崇焕拿着王命旗牌,就擅杀毛文龙,致使大明失去了侧翼牵制建奴之能,最终导致了崇祯二年末,皇太极率众从喜峰口入,围困京师,饱掠而归。
袁崇焕五年平辽,第二年就把建奴平辽平到了崇祯皇帝的家门口。
袁崇焕要杀毛文龙,可不仅仅是因为私怨,这涉及到了关宁军的地位问题。
在万历、天启、崇祯初年,兵部尚书袁可立,设立了海陆相犄角的大战略,一方面依靠陆军平叛辽东建奴造反,一方面,建立以皮岛为中心侧翼,牵制建奴的行动,也防止建奴乘船南下,劫掠大明山东等地。
海陆相犄角的战略下,辽东局势趋于平稳,可是关宁军自然不乐意了,他们的地位和权重都分给了侧翼,还怎么保证自己的待遇,每年六百六十万两的征辽饷,还怎么独占?
于谦接过了永乐剑,俯首说道:“臣定不辱君命!”
朱祁钰反而说道:“安南之事,即便是进展不顺,也要勿焦勿躁,力保大军进退有余,咱们还有第二方案,日拱一卒。”
“打不死他,就磨死他!”
于谦认真领会圣意之后,俯首说道:“臣领旨。”
在景泰年间打仗,真的会轻松许多,这主要得益于大明皇帝的料敌从宽,陛下从不轻视任何一个弱小的对手,即便是打安南,大明皇帝也要亲自到广州府来,防止军将互相掣肘。
而且陛下的预案很多,即便是这套不行,就执行另外一套预案。
次日的清晨,陈懋、于谦、张懋、朱仪、蒋琬、沐璘等一众文臣武将,向着镇南关的方向开拔。
朱祁钰站在广州府的城门上,目送了大军开拔,一如当初他站在西直门的五凤楼上,看着石亨、于谦等人带着京营前往集宁等地,收复河套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