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又一条大鱼上钩了。”
菱湖边上的小洋房。
瞥了眼交易器上跳动的线条和数字,坐在桌前看着报纸的方长,向上翘了翘嘴角。
就在刚才,有人向市场注入了五百万筹码的资金。
虽然是分小单买入,但他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些小单都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
为了方便这些赌徒们玩零和游戏,减小“筹码”的摩擦损耗,他连交易的手续费都没设置。
而那位和他认识不到一个月的小伙儿也着实没辜负他的期望,S币交易平台已经有足足一千人入场了。
如果他的猜测没错,这一千個人至少覆盖了内城半数以上贵族及其亲属,而这些人八成连电子合约写着什么都没看就买进去了。
在贵族们的推波助澜下,这种易于参与的击鼓传花游戏,很快会像链式反应一样传导到下一级——纸醉金迷的夜之女王酒吧,将舞台上的舞女和游荡在舞台下的佣兵、行商们也拉进去一部分。
这些人绝对是巨石城的高收入群体,他们兜里的筹码能达到四位数,甚至是五、六、七位数!
至于银行的职员,市政厅的业务员,裁缝铺的精品设计师……这些中等收入群体虽然没有足够的财富,存款顶天了五位数,但他们对财富的渴望却是最惊人的。
只可惜巨石城确实没多少油水可榨了,否则最后的结局一定很精彩。
作为交易系统的开发者,他可以看到牌桌上每一个人手中的底牌,甚至都不需要盯着他们的交易行为去猜。
不过说实话,赚这些人的钱没什么意思。
毕竟众所周知,欺负傻子是不道德的。
“哇,你这家伙订了多少报纸啊。”玄关处传来动静,抱着一摞报纸的多莉从外面走了进来。
“能订的我都订了,”起身从她的手中接过了那一摞报纸,方长笑了笑说道,“这不是支持搜查官小姐的事业嘛。”
“我是记者!”多莉好奇地盯着他,眨了眨眼睛,“还有,搜查官到底是什么呀?我还以为是联盟的警卫,结果我问大伙儿们,他们都说没听说过。”
一听到这话,方长顿时脸都绿了,差点儿没被唾沫给呛死,匆忙地咳嗽了两声说道。
“咳!你,你别再到处问了!晚些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救命!
他可不想社死!
见某个大坏蛋恳求地看着自己,多莉得意地翘起了唇角,但并不打算就这么饶了他。
“拉钩!”她伸出小拇指。
“拉……拉钩。”方长也狼狈地把手伸了出来,然而一想到之后要和她解释清楚,便不由一阵面红耳赤。
这玩意儿咋解释啊。
又不能提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总不能,把电影……不行,太污了!而且数据传输要经过审核,阿光绝逼会看见!
话说这种事情真的要搞这么正式吗!
还要拉钩……
不过,多莉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哄,也没好奇他为啥脸红,拉钩之后便满足地坐在餐桌对面,愉快地享用起了早餐。
方长也拿起一枚包子塞进嘴里咬了口,给自己不冷静的情绪降降温,接着目光投向桌旁那高高的一摞报纸,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那上面。
说起来,《幸存者日报》最近又增加了一系列的子刊。
包括《工人报》、《农业报》、《时尚周刊》等等……
巨石城外流产业为联盟注入了新鲜的血液,而《幸存者日报》只是一个缩影,也是最容易直观看见的。
繁荣纪元留下的最大一笔财富,不是黑箱,而是人联语。
即便废土上的名字千奇百怪,有叫桌子凳子扳手锤子的,也有叫李雷和韩梅梅的,但所有人说的是同一种语言,只是发音略有区别,因此文化交流和思想传播是没有现实世界那么多阻碍的。
也正是因此产业转移和人口虹吸的效应会被放大,这本该是个缓慢而持久的过程,如今却向自由落体一样疯狂。
不过他并不会同情那些人。
傲慢是最大的原罪。
那些贵族们不但傲慢,而且贪婪,本该服务于五十多万人的印钞机变成了少数VIP的提款机,明明没有外汇储备还偏要和联盟玩债务游戏。
不割你割谁呢?
恐怕他们的祖先也没有想到,当初为了废土上的幸存者们不再以物易物而发明的筹码,竟然被子孙后代当玩具一样挪来挪去。
但凡巨石城的贵族们没有赚那么多本币,借筹码给联盟的同时配置一些银币或者银币定价的资产,联盟想割他们韭菜都是挺难的,贸易的纽带会把双方真正的捆在一起,成为唇亡齿寒的伙伴。
不过这也是马后炮了。
管理者一开始便看穿了这些家伙的本质,所以从始至终都没有在“开放银币和筹码自由兑换”的问题上松口,而巨石城银行可能渐渐察觉到了危险,但仅仅是察觉到其实已经来不及了。
其实仁慈的管理者有给过他们机会。
直到最后这些赌徒们都有机会踩这个刹车停下。
只要墨尔文能在五年之内将通胀按住,让联盟度过发展初期,开放筹码与银币的自由兑换,堆积在巨壁内的泡沫就能顺理成章地向外挤出去了。联盟想做大做强,就一定不会玩什么违约的把戏,他们的私德也轮不到联盟来审判,那是巨石城居民们自己的事情。
然而赌徒们太想赢了,而且太想成为唯一的赢家,以至于将这个本来可以一直玩下去的游戏,玩成了“既分高下、也分生死”的擂台。
如果是擂台,那就必须得有一个人去死了。
这就是一场战争,而且已经开始了。
不过它和热战不同。
往往当大多数人回过神来的时候,它已经在悄无声息中结束了,人们回首过去才会逐渐意识到,自己在这场战争中到底失去了什么。
可惜这游戏里的金融工具还是太少了,否则做空筹码可以赚一大笔。
这样一来他不只是在现实里,在游戏里也财务自由了……
“话说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呀?”
注意到了桌上的交易器,多莉好奇地伸手将它拿起,盯着看了一会儿没看懂,嘀咕着小声说道,“你从早上开始就在盯着它。”
没有丝毫隐瞒,恢复平时镇定的方长笑了笑,轻声说道。
“坏人的作案工具,好孩子不要碰。”
“……作案工具?”
“嗯。”
看着一头雾水的多莉,方长继续调侃了一句。
“比如……那儿有个清仓的按钮,你要是按一下,和这儿隔着不远的内城就得死几个人。”
“要试试看吗?”
虽然这样一来就没法将利益最大化了,他在内城银行里的筹码也会被冻结,但他其实不是很在意那些虚的东西。
本来那个计划也只是为了验证一下他心中的那个猜想。
博美人一笑未尝不可。
不过多莉可笑不出来,反而被他的话吓了一跳,连忙把那个危险的东西小心放回了桌上。
“真的假的……这,这么可怕?”看着方长云淡风轻的笑容,多莉的眼中渐渐写上狐疑,挑起了眉毛。
她总觉得这家伙又在逗她玩。
“当然是真的,而且保守估计……死的恐怕不止几个。”
伸手揉了揉那翠绿的秀发,方长看着那将信将疑的眸子,轻轻地笑了笑说道。
“我可没忘记那些坏蛋干的事儿,他们竟敢欺负我家温柔可爱善良的多莉小姐,我当然得让他们为自己的无礼付出一点点代价。”
“……噫!肉麻死了!”
多莉红着脸跳到了一边。
虽然话是如此,但她心中仍是不由自主地一阵甜蜜。
她自己都决定翻篇了,他竟然还记得……
见那眼神不像是在开玩笑,多莉犹豫了下,小声说道。
“其实我已经没那么恨那些人了,你也别刻意去报复他们,反正我也不会再回去了……不过话说回来,你竟然这么记仇。”
“不是记仇,这叫……”不太会说土味情话,方长想了一会儿,笑了笑继续说道,“这叫你的每一件事情我都记得。”
现实里会挨白眼的套路在废土上却意外的管用。
多莉的脸颊唰地一下烫红,匆忙拎起椅子上的文件包,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窜向了门口。
“我,我我我去上班了!”
看着叮叮咣咣的玄关门口,方长不禁莞尔,目光重新投向了手中的报纸。
当看到关于巨石城近况的报道时,他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吐槽了一句。
“这年头……傻子太多,骗子都不够用了。”
《经济新闻》报的编辑编了个笑话调侃邻居,联盟的行商去巨石城的餐馆用餐,发现人们都在用纸买单,于是大惊失色问你们的筹码呢?服务员自豪地告诉他,我们现在流行用欠条付款,接着掏出一张一串零的小票。
联盟的行商把兜掏翻面了都找不出那么多筹码,于是灵机一动,扯下餐巾纸写了一串更长的零,把整个餐厅买了下来。
这一看就是玩家恶搞的投稿。
而且多半是在巨石城做任务的玩家,找联盟这边的玩家代投的。不过也从侧面反应了巨石城正在发生的事情,而更好玩的是,偏偏最该警觉的时候,他们却自己捅了自己一刀,然后把头埋在沙子里当起了鸵鸟。
一部分巨石城的居民们则对豪斯先生的腔调深信不疑,认为贵族老爷们一定有办法,内城不但有真正的研究所,还住着一个师的智囊团,只不过讨论的时候大家会把门关起来讲悄悄话,这是为了不被废土上的鬣狗们听走。
笑过之后,方长稍稍严肃了起来。
一个无法忽视的问题是,联盟目前还没有完整的《金融法》,只是在玩家手册中做了一些其他游戏都有的类似规定,限制玩家利用非法手段从联盟的NPC或者其他玩家手中骗取不义之财。
不过现在游戏规模越来越大了,无论是玩家的数量和还是NPC的数量都在急剧增加,保不齐会混进来几匹对自己人下手的害群之马,让联盟重蹈巨石城的覆辙。
他比任何人都爱着这个集体,毕竟这儿的第一块砖头就是他和大伙们儿一起烧出来的,这片土地上更是洒满了他们的血。
为了所有人共同的利益,他必须做些什么。
心中微微一动,方长的嘴角翘起了一丝笑容。
“说起来……Beta0.5版本正好更新了‘公共事务’。”
等过会儿起草一份关于《金融法》的提案好了……
……
时间一天天过去,很快就到了十二月。
至少有一件事情豪斯先生没有说谎,今年的冬天确实没有往年的寒冷,去年这时候可冻死了不少人,而今年却没听说谁家里死人了。
罐头厂的效益有所好转,这是个好兆头,说明一部分外城的幸存者也变得有钱了起来。
比如墨尔文给他小女儿请的家庭教师,最近都穿上了死亡之爪的皮鞋。
自从发现联盟给每个去庆典祝贺的幸存者势力都回礼了一只死亡之爪后,内城贵族们对死亡之爪的追捧忽然没那么强烈了。
可能……
只有理想城才配当他们心中永远的神。
斯伯格不禁在心中泛起嘀咕,或许他的小说也得与时俱进,将那个千夫长的皮鞋用料从死亡之爪换成别的,以彰显这位大人物的身份。
变种人的头皮如何?
他想象力不够。
除了诡谲多样的“进化体”之外,实在想不出来废土上还有什么比死亡之爪更恐怖、且数量够多的异种了。
总之,一切似乎都在慢慢变好。
斯伯格的心中多了一些安慰,也许未来的某天这份恩惠就会眷顾到他的头上了。
唯一让他有些难过的是,这个月维佳先生又想用欠条糊弄他们,闹得大家一肚子火,就连肯特都骂了几句臭不要脸的奸商,简直不给人活路。
后来出了个事儿,有人偷偷拆了切片器的丝,其他人也够坏的,默不作声装没看见,导致他们的流水线干废了一整条线上的罐头,把他们老板维佳的鼻子都给气歪了。
那个坏蛋当然被揪了出来,听说是有人揭发了他。
但无论怎么说,也多亏了他,维佳对他们的态度稍微小心了点,没把上个月的利息赖掉,虽然给的只是一些没卖出去的营养膏……
斯伯格有些沮丧。
他未尝没有幻想过,老板会把那些干废了的罐头送给他们,但让他没想到的是,他的老板宁可把那些东西当着他们的面倒了也不给他们分了,还要让人在那些宝贵的粮食上面撒一泡尿。
当天豪斯先生的广播便多了一条广告——好味道食品加工厂宁可把残次品销毁,也绝不让一个劣质的罐头流向市场。
不过影响心情的坏事儿所幸只有这一件,好事终归是比坏事儿多一些的。
为了听觉醒者波尔的故事,聚集在胡桃木啤酒馆门口的工友们越来越多了。
而且不只是从维佳先生的工厂来的,还有从钢铁厂来的,从锯木厂来的,更有从武器装配站来的工程师……原来那些真正有文化的好人们也爱听他们的故事,而且对他们的遭遇表示了同情。
那个工程师的个子不高,左眼是巨石军工生产的电子眼,他是个慷慨的人,偶尔会请大伙们喝一杯……虽然只是劣质的兑水啤酒。
有天他喝多了嚷嚷,等哪天巨石军工也敢用欠条糊弄他,他一定不会闷声受气,他发誓会给每一个弹壳里多塞一些火药,顺便加点黏糊糊的糖浆。
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斯伯格当时就不念故事了,立刻把他嘴捂上了,希望他别干蠢事儿,初春的浪潮可不是开玩笑的。
冷冬最多冻死几个穷鬼。
暖冬来的时候,来年的春季简直是地狱一样……
“真好啊。”
听他读完了《工人报》上的内容,一个小伙子的脸上露出羡慕的表情,忍不住小声嘀咕道。
“要是我们也有管理者就好了。”
他算是看透了。
那些奸商们可不会自觉地把兜里的东西掏出来给他们,除非有人用枪指着他们逼他们改。
听到那小伙子的嘀咕,斯伯格不禁翘起了嘴角。
这儿的所有人都听他念过《幸存者日报》总编给他的回信,管理者不但请他去联盟做客,还许诺让他试穿动力装甲。
真是位平易近人的大人。
“明年浪潮过去了,我们一起去那里吧,听说北部的掠夺者快被那些蓝外套们杀光了。”
听到这话,大伙儿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声议论了起来。
“可是我听说他们只给银币,不给筹码……”
“这有什么关系?我听说夜之女王酒吧的舞女都收银币了!”
“就是!”一个长着络腮胡的男人骂骂咧咧道,“不管给什么,也总比欠条好!”
也有人露出担忧的表情。
“可是后年的浪潮呢?再回来躲吗?”
老钳工点了点头,紧张地说道。
“我听说浪潮会席卷整个废土,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如果不是生活所迫,没有人愿意离开巨壁,毕竟回来得给1~2枚筹码,看门口大爷的心情。
真要是不怕外面的异种和掠夺者了,他们早就去当佣兵了,也不会老老实实地留在厂里干活儿。
留下来的都是老实人。
祖祖辈辈都是。
斯伯格也有着同样的担忧,所以才在回信里提到,要攒点路费再过去。
那二三十公里的路可不好走,混凝土废墟里不知藏着些什么危险,他没见过那些茹毛饮血的变异鬣狗,但他可是见过墨尔文行长出访的时候,身旁带了一大票子保镖。
不过这时候,那个总请他们喝酒的工程师却是笑了一声。
“得了吧,你们肯定没有看报纸!莪记得《幸存者日报》有一期提到过,那些啃食者都是变种黏菌的什么子实体,而那个变种黏菌又存在一个叫什么自限性的玩意儿。反正它们扩张到一定规模后就扩张不动了,郊区的浪潮恐怕没有城区里那么夸张,要不北郊的幸存者们是怎么活下来的呢?他们又不是从水泥缝里蹦出来的。”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斯伯格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这确实是他的知识盲区。
他一直都盯着《工人报》,视其如己出,以至于忘了还有个《幸存者日报》和《佣兵报》,上面会分享一些废土上的常识和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