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琉璃 小桑寻亲记(1 / 2)

通往潭州的粮道附近。

有一座山,山下有一座村庄。

山叫鸦鹊岭,村叫响水村。

自从前段日子,响水村被鸦鹊岭的山贼洗劫后,村子就被从潭州逃难来的流民彻底占据了。

起初,流民还提心吊胆,害怕鸦鹊岭的山贼。

日子一久,山贼窝被付之一炬的消息不胫而走。

流民都说老天爷开眼,派遣神将灭了该死的山贼。

更有甚者,说自己亲眼见到过,一道金光从天而降,金光中出现一个硕大无朋的巴掌,直接把山贼窝拍扁了。

反正吧,说什么的都有,无一不是说灭山贼之人的好,都快把人给神话了。

因为流民的缘故。

响水村的规模往外扩了数倍。

官府也偶尔施粥发粮,吃不饱饿不死的量,条件就只有一个,以永定河为界,老实呆着不准往京都的方向去,谁要越界,以潭州叛军论处。

刚开始还有人不信邪。

官府在河边斩了好几片人头,才止住了流民往京都迁移的趋势。

前途无路,后路不可退,流民可不就得在响水村附近暂时落脚了。

响水村的规模越来越大,连鸦鹊岭都住了不少人。

战乱之年,流民汇集,人一多,就容易出乱子,什么魔性的事都能给遇上。

本来拿来救济的灾粮。

也不知是官府疏漏,还是刻意为之,以人手不够为由,雇佣了不少年轻力壮的流民当劳力发粮。

说是发粮。

到了底下人手里,就变了味。

“退后,退后……统统排好队。”几个凶神恶煞的流民青皮手拿混水棍驱赶着往粥棚涌来的人群。

“急什么急。”

“饿死鬼投胎是不。”

“再挤?再挤信不信我一棍子敲死你。”

人群躁动,穿得破破烂烂的流民,敢怒不敢言。

一个摇着花扇,身穿裤褂,脚底趿拉着一双黑色便鞋,上身黑白牡丹花短衫,辫子后尾略微后翘,似笑非笑摇头颤腿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拨开青皮咳咳几声,挤出一副笑脸道:

“呐,还是老规矩,咱也不要银子,拿东西换粮食,你们想想看,这兵荒马乱的,带那么多家当多不方便,回头被贼人劫了去,不值当嘛,乡里乡亲的,能帮则帮,谁叫咱也是潭洲人呢。”

瞧瞧这话说的,还不要银子,这得多大的善心啊。

流民见这厮一身不正经打扮,发尾还带蝎子勾,瞧着就不是个正经人,唯唯诺诺纷纷避让。

年轻人很满意地拍了拍花扇,得意转身。

“粮食是官府发的,凭什么要我们拿东西换。”人群中急促地嚷出一嗓子,引得大家连连称是。

年轻人骤然回头,腮帮子高鼓,阴沉着脸往人群寻来,心道这是那个不开眼的家伙。

人声再次鼎沸,早已淹了喊话之人的方位。

人群中一个缩头缩脑的小男孩往人身后一躲,自顾自左顾右盼装作一副寻找喊话之人的模样。

他一身穿着不算破烂,但也干净不到哪里去,反正就是好几天没换洗的样子,头发也开始打起了揪揪。

他一脸忧郁,哭丧着脸垂头丧气地朝身旁一银发变成灰黑发丝、脸上烟熏火燎模样的女子挤出违心的笑脸,“我照你说的,喊了。”

“嗯,喊话的情绪对了,还差点气愤的感情,凭什么三个字,差点意思,应该要加重语气。”女子摸着下巴点评,又嫌弃地搓了搓手指,都给她搓出泥条来了。

“哎!”小男孩叹息口气,连忙收敛颓废的表情应道:“我记下了。”

小男孩内心却不是这么想的,心道:这主什么都好,就是喜欢管闲事,蝼蚁的事有什么好管的,一路走走停停,又是打抱不平,又是惩戒流氓,还为走散的孩子找亲人,哎,陈风啊陈风,你赶紧出现吧,寻到你个该死的,我们回京都,我很怀念蹲在大枣树上的日子。

这一大一小,一男一女,脏兮兮跟个流民差不多的两人。

可不就是从京都一路走来,往潭州寻亲的琉璃和小桑嘛。

小桑一脸忧桑,从怀里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陈风画像,又开始重复每日逢人就问“见没见过”的口条日常。

琉璃却是盯着不远处的凉棚,脸色不善。

凉棚内有几名喝茶的衙役,远远看着粥棚的方向,不耐烦招了招手。

流民青皮年轻人转头一脸谄笑,一路小跑跑进凉棚,还没说话,就被一衙役重重扇了一耳光。

看那情形,好像被狠狠训斥了一顿。

年轻人摸着脸,谄媚的神情,转身就变得阴沉,走到粥棚附近,先是对手下的青皮一顿拳打脚踢,出完气又朝流民吼道:

“爱换换,不换滚,不想吃粮,就去吃草吃土,别碍了爷的眼。”

兴许是年轻人教训手下青皮的狠劲,起到了杀鸡儆猴的作用,心有不满熙熙攘攘的流民,不情不愿静了下来。

“破衣衫一件,碎米二两。”

“我那是……”

“哦?那碎米一两。”

一件虽旧但不破的长衫,被死死压价,比当铺还黑。

换米的中年人,攥着拳头,脸色发青,忍了忍,狠狠一跺脚,拿起碎米走了,再争辩,别说一两碎米,就连掺沙陈米都吃不上。

“废铜耳坠一只,糙米三两。”

实打实的金耳坠,看得出来换米的人家,之前在潭州应该算富裕之家,吃穿指定不愁,眼下竟然为了三两糙米,只能捏着鼻子任对方把金耳坠当废铜耳坠。

这嘴上说不卖粮,不要银子,这么个黑心换法,跟吃人肉有什么区别。

“破洞草鞋一双。”故意拖长的声音,年轻人盯着眼前一对母女,眼神亮了一下,接着道:“没有价值,换不了。”

“这是我亲手给纳的布鞋,逃难的时候,当家的走散了,还来不及穿,还是新的,你再看看,麻烦你再看看。”

说话的妇人,三十出头,破烂的衣服满是带揪揪的补丁,长得不算出众,但颇有姿色,属于很有味道的少妇类型。

她的头发用帕巾包了随意一盘了事,眼神闪烁不定,间或透露出一丝焦虑和小心,举着手中的布鞋,焦急地递了过去。

年轻人顺势握住少妇的手,面带为难道:“这个……”

少妇闪电般缩回手,见年轻人脸色一沉。

她赶紧拉着身旁的女孩跪了下去,磕头道:“你行行好,发发慈悲,多少给换点,我女儿三天没吃过东西了,求求你,多少给换点。”

女孩约莫六七岁,瘦得皮包骨,眼眶都凸了出来,时不时上唇一翘,抽吸一声鼻子,把嘴唇上干枯的皮,带得撕开了口子。

她学着母亲的模样,跪下磕头,眼神盯着粮包止不住猛咽唾沫,饿得发慌的眼神,充满看到美食的欲望。

年轻人装模作样摸着下巴,上上下下打量母女,蹲下身扶起少妇道:“你这鞋换不来粮食,这么的……你看怎么样。”

年轻人把一根枯草插在女孩头上,拍着少妇的手臂道:“我给你一袋粮。”

少妇猛地抽回手,将女孩揽入怀中护住,畏畏缩缩道:“我……我……不……不换了。”

“娘,娘我饿。”女孩的头从少妇怀里钻了出来,盯着粮包,不断做出吞咽动作。

她小大人一样拍了拍少妇的手,嘻嘻笑道:“娘,把我卖了吧,卖了我,我们一起吃粮。”

“不行。”少妇身体微微颤抖,坚定地抱住女孩。

她眼神闪躲,犹豫再三,心下一狠,把女孩头上的枯草取下插在了自己头上。

她就像解脱一样深吸口气,走到年轻人身前,说道:“你只要能让我女儿吃饱饭,我就是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