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初冬时节,夜色笼罩了王府殿宇、亭阁、假山、湖泊、石廊。从前殿至后苑的廊芜、抄手游廊之间,悬挂的宫灯早已点起,一路如同一条火龙一般,一道道橘黄色的光芒照得青石地面明净如水,满是温暖之色。
中殿英武殿的一座轩敞、雅致的厅堂里,已然摆起了家宴;一家人因为有着杨昊、杨明、杨昌三个小宝贝在,自是其乐融融、欢声笑语不停。
饭后,杨集便逗儿子玩。
杨集这次征战用时不长,三个孩子与他没有丝毫生分,只是父子分别了几个月,这么骤然重逢,杨集发现三个儿子都长高了很多、壮实了很多。
同一天出生的老大杨昊、老二杨明年纪大,也比较顽皮,他们已经不怎么让人抱了,快乐的在厅堂里你追我赶、到处乱跑。杨集便逮住最小的杨昌抱,这个小家伙和他的哥哥一样,长得虎头虎脑的,可他也是在杨集怀里不安分的扭来扭去,想要挣脱父亲的怀抱,去找自己的哥哥玩耍。
听着孩子们的笑闹声,杨集深有感触的说道:「有时候真是羡慕这些小家伙,他们开心就笑,不开心就哭。」
独孤敏爱怜的看着两个滚作一团的孙儿,说道:「这才是孩子嘛!哪像你小时候呀,不哭也不闹,像个小大人一样,一点都不好玩。」
「阿娘,我和别的孩子不一样。」杨集把老三控制在怀里,脸贴着脸,杨昌被胡子扎到,「咯咯」的笑个不停,奋力用胖乎乎的小手推着父亲的脸,杨集逗了一会儿,便把他放开,任三个孩子自己玩。
独孤敏问道:「你怎么就不一样了?」
「我天赋异禀、生而知之。你让我像其他小孩子一样,着实是为难死我了。」杨集解释道。
「你还好意思说?」独孤敏嫌弃的看了儿子一眼,冷哼道:「你要是天赋异禀、生而知之,为什么天天闯祸?为什么天天跑去打架?若非如此,我家和宫中哪有那么多盆、搓衣板?」
【鉴于大环境如此,
杨集看到妻妾们都在竖着耳朵听,顿时尴尬的说道:「阿娘,我好歹也是几个孩子的爹了,你好歹得给我留点面子吧?」
独孤敏毫不客气的说道:「哪怕你是孩子的爷爷,那也是我儿子。再说了,我又没有冤枉你。」
杨集头大如斗,说道:「您说得对,男孩子不打不乖,必须要打才行,所以大兴那些盆、搓衣板都留着当传家宝,我觉得孩子们都需要这些。」
别看独孤敏对儿子各种嫌弃,实际上,她比谁都高兴、骄傲,闻言便说道:「孩子们可以无才,但绝对不能无德;过度的溺爱,那不爱,而是害。这些孩子得好生教育才行。」
说着,又随口问道:「儿子,此战过后,你接下来做什么?」
「圣人的意思是让我当个名符其实的尚书令,此外还要加封议事堂宰相,以便日后行事。」杨集也明白阿娘、妻妾都有些担心自己功高震主,接着又说道:「安德王杨雄、左路仆射杨达威望素着,然二人皆已年迈,而皇族后辈要么尚未成材,要么有才而没有令人折服的威望,故而圣人需要有个强而有力的人当旗帜。我比怯而自保的蔡王兄敢做敢为、我比智勇双全却易怒的滕王兄冷静女干诈、我比不经风雨的道王弟经历多,故而圣人让我扛下皇族的大旗。不过重中之重却是大隋王朝到了不进则退、不进则亡的关键时刻。」
「对于大隋所存在的危机和问题,其他皇族子弟要么理解不透,要么爱惜自身、不敢为之。而我却是两者兼备,又与圣人志同道合、目标一致,所以现在的情况是圣人离不我、不能没有我。当然,我也不能没有圣人、也离不开圣人。」
「我
俩现在在茫茫大海之中同坐一条船,他不能没有我,我也不能没有他,一旦自己干起来,全玩完!」
大隋王朝伟大的一个方面是创立各种前所未有、影响千年的制度;而悲哀之处,也是因为创制而得罪了太多人、太多势力。史上的杨广也许就是因为无路可走、无前例可鉴,再加上子嗣单薄、后继无人,故而在迷茫和焦虑中疯狂了。
现在的杨广因为有了更为「激进」的杨集当镜子、当「改革导师」、当指路明灯,导致他的目标明确、前路清晰,少走了很多弯路。但是他也因为了解得透彻的缘故,胆子比史上「小」了、做事风格比史上稳健了。与此同时,杨广因为知晓太多而产生的危机感,也让他清除内忧的心思远比史上迫切。而无论如何,他都需要杨集来当他的指路明灯、改革舵手、「灭世神刃」。
对于杨集来说,杨广的依赖、信赖就是最安全的保障,而他俩的关系,就是杨广之前所说的「我们只能勇往直前、逆流而上,一退全完。」
也是因此,杨集一点都不担心杨广卸磨杀驴。但前提是他不能像何进那样倒向敌人。
当然,他是不会倒的:一是他本身就不愿倒,二是他知道自己哪怕是真的倒了,世家门阀也不要。
独孤敏也明白此理,她之所以引入这个话题,主要还是因为儿媳们缺乏阅历、患得患失、诚惶诚恐,只有这等一一分辩,她们才彻底明白、彻底放心。
她看向越发稳重、老到的儿子,笑着说道:「圣人信重有加,你可要尽心一些,别老是推推拖拖的,这样很是讨人嫌。」
「阿娘但请放心,我心中很有分寸。」杨集笑着解释道:「其实争争吵吵,乃是我和圣人私底下的相处方式,无伤大雅。」
停顿了一下,杨集又说道:「可是有一点,咱们家也要特别注意了!」
「哪一点?」独孤敏的目光终于从「叠罗汉」般的三孙儿移开,注视在儿子脸上。
「我们家的家将、家丁、庄丁、店铺佣人等等等等!」杨集说道:「苏相之事,我也听说了一些。苏相失去权力,一方面是他的贪婪之念太大,竟想当天下文人之师,这无疑犯了圣人的禁忌;另一方面,是他的党羽平时的欺压良善、不识时务。两者叠加起来,令圣人厌恶他。简而言之,这就是坚固的堡垒从内部被攻破。」
「派系如此,家亦然!比如说乐平公主,她以前就是管理不当、自命清高,这才使她那些管事、掌柜侵占公主府钱财、中饱私囊,并且打她旗号做尽坏事,令百姓对她深恶痛绝。」
说到这里,看了众人一眼,点评道:「乐平公主那些下属以往也未必没有好的,然而人心易变,再加上主人常年不管财货、账目,时间久了,难免就会生出贪婪之心,如果她没有把一切委托一人、注重互相监督。公主府也不至于变成当初那个样子。」
「而这样的教训,我们得注意。我现在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我不担心下属犯错,怕就怕家将和家丁、庄丁以我的旗号为非作歹、欺压百姓,败坏我和王府人望。」
独孤敏点了点头,风轻云澹的说道:「金刚奴此言在理,创业需要几代,败家只需几年、几个月。阿颖,你们姐妹日后务必留意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