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矩主要的职责就是担任杨集的“敲门砖”,适当的时候、适时出言帮衬即可,用不着刻意显示存在,而卢氏叔侄聪明绝顶、自有定计,更是用不着他一个外人来说三道四、指手划脚。不过裴矩觉得卢氏答应提供的元氏罪证的可能性极大,毕竟对于名门世家来说,家族利益永远是排在第一位的。
大家为了家族利益,信誉、亲情、良知等等这些都可以牺牲;必要时,甚至就连自己的生命都可以舍弃,而这种对家族的忠诚意识也是各大门阀得以存续的核心所在。
而卢氏长期以来便利用辽西走廊这条商道,赚得盆满钵满,其发家致富的资源也多数源自于此。然而元氏立足渔阳之后,就垄断了中原走向东北各族的商业、堵死了辽西走廊这条黄金商路,从而使卢氏利益受到了重创。
正所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元氏断了卢氏的财路,卢氏能不将之恨之入骨?
卢氏之所以没有暴起发难,原因便是元氏身自实力雄厚的同时,背后还有元派、乃至于整个关陇贵族,而卢氏在朝廷之中却没有什么地位,根本就斗不过对方。
五姓七宗虽然对外宣称同气连枝、一致对外,但是七宗为了能够进入‘四大高门’、为了能够排在‘四大高门’之首,都长期明争暗斗不休,在事关生死的问题上,焉能同进同退?
卢氏如果不识趣的与元派、关陇贵族三大派系为敌,另外六宗或许在开始的时候响应一二、并且派出一些虾兵蟹将并肩作战,但是势态一旦进入不妙不利的阶段,他们定然抽身而退,搞不好还会落井下石。毕竟若是少了一个卢氏,其他山东士族就少一个强大的竞争对手。
卢氏要是胆敢攀咬其他士族,马上就得被所有山东士族世家抛弃,所以卢氏对于霸占了辽西走廊的元氏既恨又无奈。而今,杨集主动登门寻求合作,卢氏甚至都不用出面,卢氏能不答应吗?
现在的关键之外是杨集能够给予卢氏多少,而他所给予的,又能否满足卢氏的胃口。
然而裴矩小看了卢长谐的格局,或者是说小看了元氏给予卢氏的伤害、卢氏对元氏的恨意。卢长谐仅仅只是沉吟片刻,便看了看面色澹定的裴矩一眼,然后才向杨集说道:“大王驾临寒舍,想必是知晓我们卢家与元家的矛盾、冲突了!”
“不错!”杨集点了点头,静候下文。
卢长谐缓缓的说道:“既然大王知晓,又打算向元氏出手,那么我们卢家等于是有了一个突如其来的强援,我们出于自身的利益着想,自然是没有拒绝的理由的。”
“从家国观方面来说,倘若我朝大军因为元氏之故,导致辽东战事不顺、辽东不保,高句丽数十万大军便能如入无人之境,长驱直入的杀入幽州,幽州百姓和我们卢氏也跟着家破人亡,这便是左公所说的‘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之理了。”
“正是出于以上这两点考虑,我卢家定当竭尽全力辅助大王办好此事。”
停顿了一下,卢长谐又继续说道:“卢家在幽州生存了千余年之久,自然拥有一些了解时势的渠道和门路,加上涿郡太守薛世雄一直为大军的军粮奔波忙碌,所以军队缺粮一事,也非常清楚。”
卢长谐知道眼前这个亲王十分聪明,不是那么容易湖弄过去的人,所以说起涉及军机大事之时,他显得非常谨慎,接着又笑了一笑,说道:“有鉴于此,老朽代表卢家向大王捐粮十万石,同时也祝愿大王再创佳绩、凯旋归来。”
裴矩老奸巨滑,闻言双目一凝,顷刻间已经想到了问题所在,表情瞬间为之吃重:卢长谐这头老狐狸口口声声说“大王”,而不是“朝廷天下”,哪怕捐赠十万石粮食之时,也是捐赠给“大王”而不是“朝廷、军队”,这分明就是让杨集欠卢家的人情、让杨集一个人来承受这份本应是朝廷承担的因果。
有了这份因果存在,以后杨集面对卢家人时,就会低人一等,长此以往,这份因果势必变成“剪不断理还乱”的东西。
而杨集本来就和南方士族、河东士族‘不清不楚’、‘夹缠不清’,若是人们因为此事都认为杨集与山东士族也扯上了关系,对他而言,绝非好事。
然而裴矩尽管非常着急,但此刻却帮不上半点忙,毕竟裴氏和卢氏也有联盟之谊,他作为裴家之主,此时是不能出声提醒的,否则的话,便是破坏了卢氏的计划,而两家的关系也将出现巨大裂痕。
事实上,杨集也听出卢长谐的弦外之音,他知道自己如果应承下来,就会欠下人情,而人情债、尤其是卢家等世家门阀的人情债,恰恰是杨集不想欠的东西,可是这份债务,他不得不欠。不过他也不是没有办法化解,仅只沉吟片刻,便向卢长谐拱手一礼,说道:“前辈深明大义,晚辈定然向圣人如实禀报,以圣人赏罚分明的作风,定然下旨嘉奖,让全国上下都知道卢家的事迹。”
卢长谐、卢赤松闻言,双眼为之一亮。
世家门阀好名,良好的名声是他们长盛不衰的关键之一,假如皇帝将他们捐赠十万石粮食之壮举昭告天下,卢家之名望必将水涨船高,使他们在天下、在士林之间压人一头。
相对而言,这可比杨集默默欠下的、不知何时偿还的人情,实惠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