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孝通等人的车队进城不久,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好像万马奔腾而来一般,只见一名手持长矛的青年将领带着一群骑兵前方奔来。
张掖城的主干道和大兴城一样,分成左中右三个部分,普通人和车马走两边,中间归官员和军队、斥候专用, 这既是官员和军队的特权,同时也是防止突发事件发生时,紧急调动的军队撞到百姓、或受到百姓阻碍而贻误战机。
疾驰而来军队都穿着精致的铠甲,流线型的甲胄不但美观,还透着一股简洁的力量感,还没停止下来, 一股萧杀之气已经澎湃而至,休要说是人了, 便是拉车的马匹都被对方的杀气所慑, 唏律律的叫唤不停。
等到军队停下,那名身材高大中年胡商便从队伍中策马而出,指着左道上的王孝通等人说道:“独孤将军,他们进城之后,便问东问西,似乎对凉州一无所知,我怀疑他们名为隋人、长相也是隋人,可骨子里却是异国奸细!”(注:南北朝时期,大量汉人逃往突厥、吐谷浑避难。)
王孝通和徐文远相视苦笑,他们没想到杨集对城池的掌控居然这么恐怖,他们进来没多久,竟然就被举报了。
却见那名将领策马上前,看了众人一眼, 冷冷的说道:“我见过的汉奸不少,可是像尔等这么大胆的却是罕见之极。说, 你们究竟是哪国汉奸?为何到处听打探我大隋虚实?”
“我认识他!他叫独孤平云, 是卫王的表弟。我去跟他解释。”李建成向王通说了一句,便策马上前,拱手道:“独孤将军,我是陇西李建成。此番陪同诸位大儒以文会友,由于张掖异常兴盛,而且风俗迥异于大兴,是以好奇询问,并无其他用意。”
“原来是唐公世子啊!”独孤平云仔细看了看,也将李建成认了出来,他向身边的胡商说道:“你弄错了,没有奖。”
“本以为是条大鱼,没想到弄错了,实在可惜了!”那胡商失望的看了李建成等人一眼,也不理会他们的怒目而视,径直离开了。
“大王等人早已等候多时,诸位请随我来!”独孤平云向众人拱了拱手。
“请!”众人闻言,继续前行。
“今日长见识了!”王孝通看着井然有序的张掖城,向徐文远说道:“世人皆说卫王粗俗无礼,但看看今天的张掖城, 再比一比大兴城,当真是好笑之极。”
徐文远点了点头, 至少在规矩和礼仪上面,张掖城有今日之兴盛不是没有道理的。但透过表象往深处去探寻,恐怕是跟杨集大力推广法治不无关系,以律法和制度来规范万民,哪怕是不识字的百姓,也知道自己应做什么、能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而儒家提倡德治看似和法家提倡的法治背道而驰,但实际上有很多相通之处,德治是要求每个人都去当彬彬有礼的道德圣人,如果每个人都是道德圣人,自然就不会有作奸犯科之事发生了。
但可能吗?根本不可能的。
但法治则不同了,法治最大的作用就是划出一条底线,实际上,法治自秦就有了,但是由于秦律过于严峻、秦朝二世而亡,所以世人皆说法治不可为。但是大汉立朝以后,仍旧使用许多秦律,只不过很多时候因为利益上的妥协、执行力上也远不如秦朝,所到导致法治无法执行到底。
到了黄巾之乱以后,汉家礼乐崩坏,其实又何尝又不是法治的彻底崩溃?战乱年代的人们个个朝不保夕、个个心有杂念,哪里还有人为民伸冤?而且很多时候,诸侯和世家门阀、官员就是各种冤假错案的制造者,难不成你还指望他们还自己砍自己?
后来的晋朝有过短暂的统一,但是内部利益团体林立、世家门阀蒸蒸日上,这些势力正处于最血腥、最原始武力积累阶段,一个个都用各种手段壮大自己、努力维护自身团伙的利益,背着皇帝、律法做了许许多多的交易,私底下做下的惨案更是多如牛毛,他们又怎么可能维护对自己不利的法治?
及至乱世,各朝有作为有能力的皇帝为了统一天下,也只好对将官、世家门阀睁一只闭一只眼,至于陈叔宝这类皇帝,他们只管在后宫醉生梦死,你能指望他去管国事?
便是以法治国的先帝,实际也是妥协居多,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不徇私情、严于律己;为了让以法治国的理念深入人心,不得不拿自己的儿子开刀;可尽管如此,也只是给大隋王朝子民树立一个理念、一个标准而已,法治实际上并没有深入到地方。顶多就是在他看到的地方能够以法治国、以法治吏,而远了的地方,其实与以前没有什么区别。
可是杨集这些年在凉州,一方面维持着对外的稳定,一方面对内部大力推行法治,不断完善着律法。几年下来,在没有太多干涉之下,凉州才有今日的气象。
从整个天下来说,杨集这是自下而上的改革,若是其他大州也如此,那么以法治国实非空谈。
而王孝通的想法与徐文远不同,他同样知道法治的好处,因为太原王氏家大业大、枝繁叶茂,一名长老相当于一名宰相、一名管事就相当于一名刺史,子弟们为了争夺有限的长老、管事,同样是勾心斗角、明争暗斗,而诸多长老、管事之中,也有人在贪污腐败、蚕食着王氏的骨髓,所以王氏也有一套家法,其严峻程度,尤胜国法。
但那是王氏之事,一旦出了王氏的门,王氏子弟就是一个整体,要是全国上下都依法治国了,王氏如何借势壮大?如果照杨集这种做法,光是清算旧案都能令他们王氏萎缩七八成实力。
“徐兄,卫王推崇的以法治国看到是卓有成效的,只是我们入城以后,便受到自下而上的监督,境内子民在这种高压监督之下,根本就没有丝毫快乐自由可言,久此以往,性情恐怕会出现问题。”
王孝通向徐文远说道:“儒家讲究以德治人,而法家以律法来约束和压抑人性,人性如果被压抑得太久了,肯定就会出现大问题。这就好比是营啸一样,士兵们的情绪如此被压抑久了,最终会暴发出令人恐怖的力量。所以我等此番回去以后,应当广邀天下大儒,反对凉州的严法,让凉州人们无忧无虑的过日子。”
说到底,王孝通是怕了。
一路上看到凉州井井有条,人人遵矩守法,人人都习惯了依法治国的日子,单就这份井然有序,凉州已经凌驾于任何一州了,若是从此扩张到全国,世家门阀又如何贪赃枉法、为非作歹?
徐文远眉头一皱,默不作声,他出身于寒门,虽然是伪儒学的推崇者,但是并不认同王孝通的说法,以及所谓的反对。
时至今日,百家的界限模糊不清,很难区分出什么儒家、法家、墨家、阴阳家了,而王孝通所谓的法家、法家子弟,顶多就是朝廷委任的执法者,但你能说他们是法家子弟?而不是儒家子弟?
而且朝廷之法、凉州之法,实则是给人们划出一条底限,根本就不像秦朝那么严峻,只要百姓不做违法乱矩之事,几乎都不用受到监督;而律法的存在,是在保护绝大多数的老实百姓,哪是恶意压抑人性了?再看往来不绝的人群,又有哪个像是被压抑的样子了?
所以王孝通所说的“反对凉州的严法”,纯粹就是为了反对而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