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盟除了盟主张仲坚,还设有五名副盟主,其中一人名叫晁田。
这天,晁田回到了自己的宅子,进了装饰得如同江南世家的后堂,坐下来思索今天商议之事,正思忖着, 儿媳披散着长发,自侧门发狂般的冲了出来,口中嘶声狂呼道:“阿耶,阿耶,您总算是回来了啊!”
晁田虽然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但是他是江南没落贵族的子弟,对家里的要求极严, 见到儿媳身穿只能在私室穿的燕居常服、头发也没有挽, 便蹙起眉头训斥道:“你怎么这副样子就跑出来了, 实在不成体统!”
他话音未落,儿媳便“噗通”的跪在地上,号啕大哭道:“阿耶、阿耶,阿丑不见了、阿丑不见了……”
“什么?”晁田吓得跳将起来,他颤声问道:“阿丑怎么不见了,你给我好生说清楚。”
晁田已经年过花甲,妻妾成群、女儿众多,但却只有一个儿子,不是他生不出儿子,而是他仇家多,使很多儿子未成年之便被人杀死、毒死,唯一成年儿子前年跟其他帮派火拼时,被乱刀砍死了,只给他留下一个小名叫阿丑的孙子。
他以前随着张仲坚的父亲在扬州发展,算是江南盟元老中的元老,主要是负责跑船这一块,每年有十个月时间花在大兴和扬州之间, 盟里的几千名兄弟都归他调度, 实权足以和张仲坚分庭抗礼。但是他的理念和张仲坚、沈法兴等人发出了严重的冲突,他认为帮派要有帮派的样子,不宜太过涉及官场,官场之力可用,却不要和元氏、宇文氏这种庞然大物打交道,高层间的博弈千万不要参与,否则,最先死的,将是他们这些不入流的小角色,而张仲坚等人的想法截然相反,认为帮派要做大做强,就必须结交这些大人物,帮这些大人物做的事情越多、回报越大,同样也拥有他们更多的把柄。
理念上的冲突,使晁田这个老前辈饱受排斥,年初,双方暴发了一次严重的争执,张仲坚一怒之下,拿下了晁田手中一大半权力。
晁田对江南盟忠心耿耿, 心中的难过可想而知,考虑到自己在帮中被年轻人孤立,本人年纪大了,慢慢吃不消舟车劳顿之苦,他为了能时常见到自己的宝贝孙子,索性就把权力一切交了出去,专心在大兴这一边。
如今听说孙子不见了,一股血腾地直冲头顶,两腮肌肉都突突地颤抖着,他凶狠朝着儿媳吼道:“阿丑是会不见的?你说、你快说!”
儿媳见到公爹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吓得哭都不敢哭了,抽抽泣泣的跪在地上答道:“阿耶,我本来教阿丑读《三字经》,向他解说经中人物的忠孝仁义,后来他吵着要喝冰镇梅汤,我又怕别人手脚不干净,只好自己去做,让乳母看着,等我再回来时,乳母被药昏在地,阿丑他就不见了,呜呜……”
这也黑道家庭的无奈之处,虽然他们一家老少都过着人上人的生活,可每天也都生活在担惊受怕之中,不仅担心仇家杀上门来,而且害怕冒充下人的仇家在食物中投毒。因此,他们虽然是主人,可是很多事情都要亲力亲为。而阿丑是晁家唯一的男丁,他的安全问题比其他家孩子重受重视,他身边虽然也有一些晁田安排的下人,可是食物必须由他母亲一手包办。
“砰”的一声,晁田颓然坐在了坐榻之上,一口老血差点喷了出来。他一听儿媳这么说,就知道对方的目的不是这个只有五岁的孩子,而是冲着他来的。
孙子是他唯一的软肋,如果对方要钱,哪怕让他散尽家财,他也愿意。怕就怕对方是来寻仇,如果对方来寻仇,那么令晁家绝后,无疑是让自己痛不欲生、生不如死的最佳手段。
“阿郎!”这时,一个心腹死士从外面大步跑了进来,拱手禀报:“阿娘,少郎君、少郎君……”
晁田如同一头猛虎扑了过去,一把揪住死士的衣领,一下子就把他整个人提了起来,颤声问道:“阿丑怎么了?”
他死死的盯着死士,生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死士指了批外面,答道:“有几个人把少郎君从外面抱回来了。”
晁田霍然扭头看去,只见一名熊腰虎背、雄姿英发中年汉子在十几名死士的包围下,毫不畏惧的迈着步子走了过来,一双炯炯有神有眼睛充满了冰冷的煞气。稍后一些的是两条极其魁梧的女汉子,她们虽是女子,却生的孔武有力、体型粗壮,便是江南盟的数千打手,也少有这般体型。其中一人手执一根又粗又长的降魔金刚杵,另外一人右手拿着降魔金刚杵,左手抱着一个四五岁的男娃娃。
男娃娃留着三搭头发型,正额留一撮、左右各留一撮,极其可爱,左手托着一个瓷钵、右手拿着一个汤匙,从那瓷钵里蘸着糖浆,吃得嘴上脸上到处都是。
这正是晁田的宝贝孙子阿丑,他远远见到祖父、母亲,便欢快的叫道:“耶耶、娘亲……”
那高大魁梧女子身子蹲下,将孩子往地上轻轻一放,孩子便迈着小短腿,朝晁田跑来。
“阿丑!”晁田丢下手中的死士,跑向那孩子,将他紧紧的抱在怀中,激动的在宝贝孙子满是糖浆的脸上猛啃起来。
孙儿失踪时的惊怖惶恐、失而复得的惊喜欲狂接踵而来,大起大落的情绪,令这名副盟主差点昏倒。
“可以谈了吗?晁盟主。”那名大汉问道。
晁田毕竟是纵横漕帮数十年的老枭,晁田很快就恢复了平静,闻言,便将孙子递给了儿媳,让他带着孙子嫁回后堂,向那女子沉声问道:“你们到底是何来路?这么挟持一个几岁的孩子,未免太不道义了吧?”
“道义?你有什么资格谈道义?”大汉大步上前,在晁田两丈之外停下,冰冷的目光审视着晁田,如同在看一只小小的蝼蚁:“这大隋天下,任何一个小老百姓有资格讲道义、谈道义,唯独你们这些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不行。”
大汉如寒冰的说道:“我们既然能够无声无息的带走你孙子,又敢光明正大的还给你,我们下一次,照样可以将带走。晁盟主,如果你希望你的宝贝孙子平安长大,最好识相一点!”
“不知尊贺如何称呼?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晁田心头凛然,当这名汉子靠近的刹那间,他就感到毛骨悚然,背心直接就升起了一股彻骨寒意。
他是个杀人如麻的狠人,对于杀过人的人,尤为敏感,一下子就判断出此人是名将军,或者说曾经是名将军。
只因大汉身上的煞气、傲气、上位者的气势,只有一名百战将军才会拥有,而他们江湖人士虽然也杀过无数人,但却不会这般雄浑壮阔。
然而此人肯定只是一个跑腿的,那么能够差遣此人的,要么是军武世家、要么顶级重臣。
想到这里,晁田心中暗自叫苦。
他这些年一直奔波于南北,并不管灞上总部之事,张仲坚等人所做的许多事情,又刻意瞒他,所以他只知道张仲坚等人帮助权贵刺杀政敌,但具体杀了哪些人,招惹了哪些大门阀、大势力,他就不知道了。
而这,恰恰是他最担心、最反对张仲坚与权贵交往过密的原因所在。
“我不说,说了,会把你吓死。”大汉冷然道。
晁田沉吟半晌,向他的死士吩咐道:“都下去吧,嘴巴都我闭紧点,不许透露半点风声,否则,别怪老夫不客气!”
说完,又向这名大汉拱手道:“这位好汉,请到书房叙话!”
“不必了!就在这里说。”大汉巍然不动。
“也罢。”晁田无奈,等到死士们都退走,这才问道:“你们想要老夫做什么?背叛江南盟?”
“差不多吧!”大汉向晃田说道:“但是我们要做的事,与你个人利益毫无冲突。你想什么,我们很清楚,无非就是想给自己的宝贝孙子留下一份庞大的家业;你担心什么,我们同样清楚,无非就是害怕自己死后,年幼的孙子遭到仇家杀死,使你晁家断根绝种,所以你想隐退,但是你又害怕失去权力后,你们祖孙死得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