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武举两榜的头一天比试已经结束了,杨集带着今天乙榜一千名考生的骑射成绩进入皇宫,到了朱雀门的时候,甲榜考官长孙晟、吐万绪又令一队士兵将甲榜一千名考生成绩交给了杨集,让他一起带去给杨广过目。
杨广在甘露殿接见了杨集,当他看到这甲乙两榜的成绩,不由为之愕然,乙榜虽然有几个成绩不错的寒士,可是乙榜除了前百名能够与甲榜不相上下之外,后来的九百名,处于一种被甲榜碾压的态势。乙榜第一百零一名,若是排到甲榜这边,连八百名都进不了。
他忍不住问道:“金刚奴,差距为何如是之大?”
“这便是世家与寒门在底蕴上、财富上的区别。”杨集苦笑道:“甲榜的考生几乎都是各家次子、三子、庶子、旁支,这些人虽然袭爵无望,但却衣食无忧,自不必为了生活奔波,虽然他们只会放浪形骸、无所事事、声色犬马,但是打架斗殴、狩猎、骑术、箭术等科目,恰好是纨绔子弟喜欢拿来赌斗的科目。而多数纨绔子弟都有好面子的特点,他们输了一次之后,几乎都会回家苦练一段时间,然后再去找人比;若是输了,则继续练,若是赢了对手,便冷嘲热讽一番,对手输了钱、又丢了面子,于是也回家去练了,然后再比。如此常年累月的循环赌斗,骑术和箭术想不进步都难。所以别看纨绔子弟仿佛是一群无用的废物,可是论起与暴力、赌博有关的学识,他们绝对比那些老实的孩子强。”
“而乙榜考生以寒门子弟为主,他们之中,除了那些家境富裕、衣食无忧的人以外,大部分人连马都没有骑过几回,这骑射的水准又能好到哪儿?”
军武世家子弟并非武艺不行,相反,大隋多数武艺高强者都是军出来武世家,问题是优秀的世家子弟已经通过其他途径从军历练去了,比如说薛万均和薛万彻兄弟、史怀义、刘通仁、麦孟才、钱杰、侯莫陈乂、冯孝慈等人,他们小有成就以后就当起了长辈的亲兵,遇到战争的时候,长辈往往给他们安排一些艰巨、却又不影响战局的任务,使他们得到实战的淬炼;只要这类世家子弟学有所成、立足军功,便会暴发出璀璨的光芒,有的是入仕的途径,所以这种出类拔萃者,根本用不着跑来考试。
而跑来参加武举的世家子弟,要么是武艺低微的真纨绔,要么就是不受家族重视的偏房庶子,只不过他们比起寒门子弟,却又多出了家族的门路,所以参与武举的世家子弟多数是这一类。
但就是这么一帮人,也比寒士强。
而寒门虽然也是不差钱的一群人,可是之前没有入仕之门,所以除了真正的武艺爱好者,多数人都不会认真的去学既辛苦、又费钱的武艺。
杨广恍然点头,实际上,杨集所说的问题,也是历朝历代皇帝最为头疼的地方。
世家门阀的子弟能够衣食无忧的学习,可以请天下最好的名师传授文武艺、可以用家中书籍增长学识;而寒士买不起书、买不起纸,也请不了名师传授武艺,同时还要为生活奔波,再加上历代的职位都被世家门阀垄断了,所以成才极少。
面对这种情况,朝廷又能如何选择?历代皇帝固然想提拔寒士,但他们本身水平不够,又受制于世家门阀,所以只能妥协的选择更强的世家子弟。
当然条件好,未必能成才;可是寒士连学习的条件都没有,这成才的机率又有多少?即便寒门出了几个妖孽级别的天才,但这类人没有后台、很难冒出头来,而最终进入皇帝视线的,几乎都是某个势力推上来的人,这与世家门阀的子弟何异?
况且一个王朝的根基不是那几个妖孽,而是大群二流、三流人才。这帮人,才是一个王朝的根本。
而世家门阀如同教育机构一般,正是二流三流人才的生产基地。面对这些家族利益为上的人才,历代皇帝并不想用,担心他们入仕以后,助长各大势力的力量,给自己的王朝带来巨大的安全隐患,可是最后为了地方安宁、军队强大,却又必须用这些实干之才。
从此便陷入一个恶性循环。
杨广沉默半晌,向杨集问道:“照你这么说来,若是甲乙两榜合二为一,将两榜考生放在一起考,朝廷公平公正的择优录用,寒门子弟也比不过世家子弟了?”
“肯定比不过!”杨集说道:“如果一起考、朝廷公平录用,至少有七百个落入世家子的囊中。这是先天上的差距,非一时半会能改。不过武举只要成功举办了,天下寒门、普通老百姓便看到了入仕的希望,他们必然努力去学武。”
杨广听了,不禁长叹一声,说道:“我本想借鉴武举的成功经验,推广唯才是用的科举,但是听你这么一说,即便是办了,最后成就的也是世家门阀。只因文道更需要时间来沉淀、更需要底蕴来支撑,若是寒士连考试的内容出自哪本书都不知晓,又怎么对答如流?”
“正是如此!”杨集点头道:“我认为当务之急不是考科举,而是努力把学习的成本降低,当书籍泛滥成灾、不再值钱,便有更多人有书读。而底层百姓人口众多,就算一千人中,只有一个稍微厉害的强者,但这些强者凑起来,数量上也与世家子弟相当了,当他们在一起比拼,各占一半应该是可以的。长此以往,会有更多杰出的人物从广大的底层人口之中脱颖而出。”
杨广点了点头,说道:“学习成本可以通过商业来解决,可是学习条件却需要朝廷来创造。接下来,我准备在全国各地重启三学。你尽快把凉州三学学制完善起来,同时将官府建立三学的成本、学子一年的学习费用拟出来,以便我参考。有困难就解决困难,没困难也要找出困难来。要是你解决不了,可直接上报于我。”
说到这里,又给杨集打气道:“我不怕你折腾,就怕你泯然于众人。”
“喏!”杨集拱了拱手,笑着打蛇随棍上:“阿兄,我还真有一个大困难。”
“哦?”杨广笑问道:“什么困难?”
“粮食,凉州缺粮食。”杨集嘿嘿一笑,露出了狐狸尾巴:“凉州年年有人口大量涌入、年年有仗打,而官府既要训练军队、积极备战、又要开荒和修路,所以凉州的粮食在未来两三年内,基本上是处于入不敷出的窘境。若是失去朝廷的支援,不仅影响到凉州的各项政策,还有可能令军民崩溃。而关中官仓的之粮也该翻新了,你看能否把这些陈粮都运去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