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钊缓缓地摇了摇头,给出了他心中的答案:“最小的这颗才是官,而最大的这颗,是绅。”
“这是为何?”
杨铆向来是最信服杨钊的,所以他这一问并不是质疑,而是真心求教。
杨钊离了藤椅,挨着杨铆蹲了下来,正好将他方才的思考说出来:
“官,尤其是地方官府,上有朝廷和州府拽着,下又有地方势力掣肘,能有多大的自主权?更别说在那些偏远点的乡村,完全由宗族祠堂操控,官府根本插足不进去。所以,地方官府的势力,恐怕也只局限在这县城之内;甚至还不能遍及县城,只在这一方县衙之内……
“我再说个直观点的数据,扶风县衙内正式的官员仅有五人,即便加上所有胥吏、杂役、手力等,一共不过八十三人;而扶风县内共有民四万两千多人,这还不包括那些没有登记在册的私贱民和山野隐户。八十三人对上四万多人,你再想想,官和民,谁的势力更大?”
“民的势力更大……”
杨铆不自觉地就说了出来,因为这组数据对比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可他仍有疑惑,“既然民的数量如此庞大,那为何不是最大的势力?绅又为何比民大?”
“民的数量再多,可他们终究没有教化,是愚民。他们不懂得聚合,更不懂得取舍,纯是一群只看得见手头上的蝇头小利的乌合之众,不把他们逼到家破人亡的地步,他们是不懂得抗争,更不懂得组织、团结起来的。”
杨钊紧盯着地上的三颗石子,努力地想要从混乱的思绪中扯出一根线头来,
“绅与官不同,它隐在暗处,也正因此如此,它不受约束。它就像一颗参天大树,上端的树梢可以直插天庭,横向可以开出枝叶与官府纠缠在一起,向下散开无数根须,紧紧把万千愚民拽在手里……所以,绅才是最大的那颗石子。”
杨铆听得完全入了神,许久后回过味来:“所以说,三哥在新都掌管我们杨氏田产时,是绅,那段时间三哥如鱼得水;而如今到了这扶风做了县尉,三哥便是官,因而行得步步艰难?或许也正因为三哥既做过绅,也做过官,才能把这些问题看得这么通透吧!”
杨钊欣慰地看着杨铆,这小子的脑袋可真好使,以后会是自己的得力助手的。
不过他眼下还没空回答这个问题。
他趁着自己头脑稍稍清晰了些,找来一根烧焦了的树枝,在地上横五竖九,画出一个简易棋盘,再把三颗石子放在棋盘上:“现在这三颗石子要在这个棋盘上角逐,小九你以为,应当如何摆放这三颗石子?”
“应该这样摆放才对……”
杨铆略一思索,拿起最小和居中的两颗石子放在棋盘上对弈双方的位置。
可那颗代表着绅、最大的石子却一直悲拽在手里,迟迟放不下去……
直到最后,他放弃了在棋盘上找寻最大的石子的位置。
放完之后再看,杨铆自己都吓了一跳:“真是奇了怪了!官和民明明是势力弱小的两方,却偏偏要捉对厮杀,而绅的势力最大,却似乎并不在这场厮杀中。”
“我刚想通这个道理时,也被吓了一跳。”杨钊从杨铆手中取过那枚最大的石子,“在官与民的角斗中,它们竭尽全力,都以为自己能击败对方,掌控整个棋盘。可实际上,真正的胜利一直都操控在它的手里——”
杨钊举起手中的石子,“绅。”
他随即将那颗代表绅的最大的石子丢入棋局中,
“它倒向官,官胜;它倒向民,民胜。可换一个角度来看,无论是官胜、还是民胜,他们都不是棋盘上最终的胜者,真正的赢家只有一个,是它,绅。而且,它从一开始,便是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