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近黄昏,阴沉的天空更沉重地笼盖下来。零星飘落的雪花,变成了柳絮般地飘扬,飞舞着地落在地面。
莽古尔泰勒住马头,望着数里外逐渐沉浸在夜色和风雪中的宁远城,露出了几分凝重的神色。
不同于在路上的轻视和豪言壮语,他率领前锋刚抵达宁远城下,便领教到了明军与以往的明显变化。
当时雪还很小,明军在山海大道上摆了两个步兵方阵,在掷弹车、车载佛朗机的掩护下,向着初至的建奴发动了试探性的攻击。
莽古尔泰指挥部队迎战,却发现在这样的地形地势下,难以发挥所长,还吃了点亏。
官道狭窄,建奴无法侧翼迂回,只能是正面硬碰硬。明军密如树林的长矛阵阻止了骑兵的冲击,火枪、火炮的威力又胜过弓箭,建奴竟然被打得步步后退。
眼见伤亡不断增加,却并不能撼动明军战阵,莽古尔泰选择了暂时的退却。
明军也不追击,收兵撤回城防圈。对莽古尔泰率兵返回,也不再加以更会。
莽古尔泰以为这是明军的试探性进攻,为了拖延时间,不让他和部队在天黑前安营扎寨。
而熊廷弼所布置的这次主动迎战,却还有更深一层的目的。那就是警告建奴,明军是敢于主动出击的,想越过宁远继续深入,就要有被切断后路的思想准备。
尽管这种可能性不大,但也不能说是没有。如果建奴真要分兵的话,那就至少要留下足够的兵力看住宁远,这也是熊廷弼要达到的目的。
而莽古尔泰也确实没敢在横截山海大道的地方安营,虽然这样可以切断宁远与关内的联系。
“五哥。”德格类催马而来,在莽古尔泰身旁停下,说道:“营寨已设好,今晚先暂时休息,待父汗大军赶到,再分兵围困宁远。”
莽古尔泰知道所谓的营寨只是很简易的布置,天色已黑,想建起坚固的防御困难很大。
本来这不是什么问题,但明军的主动出击,却给了他警醒。所以,营寨离宁远比较远,他也会派出部队加强戒备。
“明军与以往有所不同!”莽古尔泰扬鞭一指远方苍茫中只显出轮廓的宁远城,说道:“阿敏在旅顺堡之败,也不全是轻忽大意啊!”
德格类感到欣慰,兄长终于收起了轻敌之心,这是好事啊!
莽古尔泰眯了下眼睛,继续说道:“火器确实很厉害。但在雨雪天,会大打折扣,甚至是无法使用。”
德格类赞同道:“五哥说得极是。而且,明军想要野战,只能倚仗地形地势。今日若是在开阔地带,我军必胜无疑。”
莽古尔泰脸色稍霁,说道:“待父汗大军开到,明军就只能龟缩城防,不敢出城野战了。依某看,咱们携带的火炮也不弱于明军,攻城之战,颇有胜算。”
德格类说道:“五哥,先回营寨歇息吧!今夜,我来值宿,肯定让明军无隙可乘。”
莽古尔泰呵呵一笑,说道:“下半宿我来替你,怎么说我也是你五哥,还能让你一个人受累。”
说完,不待德格类再争,莽古尔泰勒转马头,大声招呼着德格类一起赶回营寨。
………………………
即便没有下得越来越大的雪,熊廷弼也不想与建奴进行野战。虽然未必会败,但这不是确保宁远的最保险的手段。
从广宁大撤退,皇帝的意思就很明确,不败就是胜利,以坚城深壕阻止建奴的势头,以围困封锁消耗建奴的实力。
其实,从放弃广宁的战略态势上看,守宁远和守山海关应该是差不多的效果。
这两个地方都不够前出,影响到了对蒙古诸部的联盟和控制;其次,就算放弃宁远,如同广宁和锦州一样,建奴也不会加以占领,更不敢直逼关门。
所以,固守宁远的政治意义要大于军事意义,主要是给山海关提供屏障,向朝野表示明军在辽西的存在,以及关门无警的安定。
要是只剩下山海关一道屏障,难免人心浮动。没有安定的社会环境,朱由校又怎么进行改革大业?
别看朱由校对军队建设的投入非常大,但他的主要心思还是放在内部,放在兴利除弊的振兴国事上。
熊廷弼自然知道皇帝需要一个相对安定的环境,来不断推进和深化改革。所以,宁远和觉华是绝不能有失的。
建奴来碰得头破血流更好,知难而退也罢,熊廷弼都不准备有太过积极的行动。无过便是有功,这可是皇帝在密奏中反复强调的。
立在城头,用望远镜瞭望着远处的点点火光,熊廷弼面无表情。但嘴角微微上翘,带着若有若无的冷笑。
大冬天的,建奴也真是不容易。
自带吃食,跑一二百里的路,还要露宿在冰天雪地里,怎么也不会想到会是亏损的买卖吧?
知己知彼,建奴以前在作战中确实很好地做到了这一点。但广宁弃守、辽民尽迁后,他们的消息和情报几乎断绝,对宁远的布防差不多是两眼一抹黑。
雪下得更大了些,视野迷茫一片。熊廷弼放下望远镜,立身于盖有顶棚的炮台内,抬眼便看到那沉重威猛的红夷大炮,让人油然又增长了几分信心。
祖大寿和金国凤在不远处扒着城垛口,指点着,低声议论着。
“在城外消耗建奴后,便放他们到城下,予以更沉重的打击。”
“也是个办法。先让建奴尝点甜头,觉得破城有望,才会投入更多兵力,更加卖力。”
“云梯爬城咱不怕,想挖城墙就扔轰天雷炸他…娘的,你说建奴还有啥招数?”
“建奴带了大炮,倒也不能太过轻敌。”
熊廷弼听着议论,淡淡地笑了笑。用不着煞费苦心,怎么打都会挫败建奴的攻城企图,不过是杀伤多少而已。
宁远可不是只凭红夷大炮,还有类似于棱堡的城墙,大量的掷弹车、轰天雷,以及城上无死角的火枪射击。
所以,城外的胸墙壕沟也好,吸引建奴到城下也罢,宁远都是固若金汤,牢不可破的。
可建奴却完全蒙在鼓里,兴冲冲地来了,带着破城获胜的希望,哪里会料到这将是比攻打广宁更惨重的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