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当真有李二陛下的心腹内侍统御死士,按照遗诏行事,且让李勣也不得不遵从,那么遗诏之中最主要的一条命令,一定是“废黜太子、另立储君”,所以当关陇门阀举兵起事,打着废黜太子的旗号,李勣统御数十万大军却隔岸观火,坐视叛军肆虐关中,一度将东宫逼入绝境,只等着东宫彻底覆灭,再挥师回京,另立储君。
看似过程没有什么不同,但本质却天差地别。
之前的猜测是李勣欲另立储君、大权独揽,如今则很有可能是陛下遗诏有命,临死都要废黜太子……
李靖默然,不知如何安慰。
被自己的父亲这般蔑视,临死之时宁愿中枢动荡、朝局倾覆,数以十万计的长安百姓卷入兵灾,亦要将太子废黜……对于太子来说,这是何等的悲伤与挫败?
太打击人了……
他也明白了太子执意留着关陇的意思,关陇门阀举兵起事、其罪可诛,如果太子在位他们还有几分利用价值,能够得以苟活,可若是太子下台、新君即位,为了整肃朝堂,势必要杀鸡儆猴,将关陇连根拔起,由江南、山东两地门阀充入朝堂,尽在掌握。
所以,关陇若想活命,保证传承不绝,就只能死死的站定太子这一边,即便将来遗诏流出,他们也得与太子并肩作战。
李靖心神震荡,良久方才低声问道:“殿下……有何打算?”
若是李勣、王瘦石等人当初拿出废黜之遗诏,太子是否甘心让位、眼睁睁看着即将到手的帝位拱手让人?
这不仅攸关太子个人之生死,更攸关东宫内眷、文武官员、乃至于此次兵变之中完全忠诚于太子的军队。
李承乾放下茶杯,挺直背脊,与李靖四目相对,眼中目光灼灼,一字字道:“这只是咱们的猜测而已,当时父皇于军中受创,李勣等人传回消息说是伤重昏迷,既然如此,又怎么可能留下遗诏呢?”
李靖沉默一下,心中砰砰乱跳,好半晌,缓缓颔首道:“殿下之言有理,这份所谓的遗诏,未必存在。”
遗诏到底存不存在?
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子肯不肯承认,更重要的是看谁拳头硬。如果东宫一盘散沙,太子毫无心气,即便没有这份遗诏,手握大军的李勣以及代表李二陛下最忠心力量的王瘦石亦可轻易易储。
反之,只要东宫的拳头够硬、上下齐心,即便这份遗诏当真存在又能如何?
法理从来都只能作为辅助,就好似当年的玄武门之变一样,太子建成名正言顺、大义所在,可李二陛下一朝反噬,将其党羽一并剪除、朝野上下杀戮肃清,堂堂正正坐在太极宫的御座之上,还有谁敢提一句“谋逆”?
始皇帝驾崩之时,公子扶苏孤悬于外,胡亥矫诏送往扶苏面前之时,有谁不知其中蹊跷?扶苏之所以饮鸩自尽,与其说是“遵从父命”,更应该是身边的蒙恬不愿为了他挥师咸阳、匡扶国祚。
但凡拳头够硬,什么圣旨、诏书都是一张废纸!
李承乾双眉一扬,举起一只手掌,指天立誓:“孤于危难之中,得卫公之辅佐,匡扶国祚、维系正统,他日功成之时,富贵与共、必不相负!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李勣离席起身,单膝跪地,沉声道:“殿下宽宏慈爱,乃千古明主,老臣有幸追随殿下,自是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君臣立誓,相视一笑。
遗诏又如何?
走到今时今日,乃是东宫上下浴血奋战换来,区区一份遗诏就想让他低头?
绝无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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