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属于扯开话题了。
赵都安这几日,每天必来一次修文馆。
「今日还没呢,许是晚些时候回到。」韩粥勉强挤出笑容。
董太师笑骂道:
「以往几次热闹,都是这小子出来抢风头,这次终于蔫了,他若过来,老夫倒是要与他说说,将明日上场的机会给他,看他要不要。」
众人不禁笑了,都知道是太师在开玩笑,缓解沉重气氛。
「可惜,赵学士若真自小潜心读书,以其聪慧,没准还真能独辟蹊径,鼓捣出什麽新东西来。」有人道。
「依我看,赵学士更可能选择简单粗暴,比如派人将那正阳揍一顿,让他明天没法来。」
「哈哈……倒真是赵学士能做出来的事。」
一时间,房间中充斥快活的空气。
莫愁也被逗笑了,却是扭头望向屋外暮秋的天空,想起那一日,赵都安认真翻阅正阳书籍,走神的模样来。
忍不住生出古怪念头:
「他真的一点想法没有麽?放任大好的,讨好陛下的机会溜走?他这会又在做什麽?不会真去揍了正阳吧……」
……
……
白鹿书院。
参天古木下,潇潇黄叶里。
辩论的下半场,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悄然拉开。
这一次,观战的依旧是昨日的三人,赵盼听不懂,但非要来给兄长壮声势。
陆成与宋举人,则情绪明显与昨日不同
——昨晚,先生又是近乎彻夜未眠。
一夜过去,正阳更憔悴了,但他却也梳理了理论,再次与赵都安辩论起来。
可惜,连夜想好的反驳说辞,在抛出后没多久,就给赵都安逐一击溃。
得益于前世大秘的工作,他写稿和口才都相当不错。
尤其他掌握着已被王阳明以毕生心血,磨砺至大成的学说,来对付正阳,可谓相当不讲武德。
正阳今日的态度,也令赵都安觉得有点奇怪。
倘若说昨日的上半场,正阳是站在理学家的立场上,言辞激烈地捍卫正学,反驳心学。
那今日他反驳的力度下降,反而追问丶询问的话多了起来。
这就导致整个下半场没那麽大的硝烟,尤其在陆丶宋二人眼中,自家的恩师一次次抛出问题,再由赵都安侃侃而谈,予以庖丁解牛般的解惑。
就有种……
请教的既视感!
是的,请教!
就如同往日里,他们这些弟子有了疑惑,向恩师请教一般的场景,却发生在了此处。
只是请教的人,换成了正阳,解惑的「师」,成了赵都安。
这是何等古怪的一幕?
一位当世大儒,下一代的儒学圣人,几乎放弃了防守,而是一次次向一个朝廷爪牙,武夫官员请教。
匪夷所思!
但听了正阳辩论的陆丶宋二人,却又有种「理所当然」的感觉,若刨除赵都安那过于小的年纪,以及过于狼藉的名声。
纯以学问理论看,虽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说,足以跻身当世一流行列。
「……老先生,综上所述,若要我做个总结,便是这一句『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了。」
赵都安微笑着做了个收尾,淡淡道:
「我所述之心学,亦或称之为新学,大体便是这些,你还有什麽要问的?」
正阳先生坐在石桌对面,似乎在沉思,秋风吹过,他灰色长髯飘动,身上的大氅也抖动起来。
他想了许久,终于抬起头,缓缓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您说。」
正阳先生忽然抬手,指了指这庭院中,参天古木下,不远处一道石头磊成的院墙中,一束扎根墙壁的花树。
不知名的花树早已凋零大半,只悬着几片叶与卷曲的几点小花。
正阳说道:「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院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相关?」
赵都安缓缓站起身,整理衣袍,俯瞰对面端坐的老儒生,平静说道:
「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正阳一怔。
身后的陆丶宋二人,同样望着那开裂的墙中花树,恍然失神。
等师徒三人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赵都安兄妹已经离开了。
轻轻地走,就如轻轻的来。
「先生,他这就走了?没有约定明日再辩?」宋举人忍不住问。
师兄陆成瞥了比自己年长许多的师弟一眼,无奈道:
「明日是梅园之会,先生要与董玄论学,自然不会再约。」
他扭头看向仍旧怔怔坐在石凳上,盯着桌面堆积的几片枯叶的发呆的儒学圣人,轻声道:
「先生?天色晚了,我们该回去了,您今晚可不能再熬夜,得好好休息,不然明日该没精神了。」
正阳先生没说话,只是坐着,脑海中回荡着赵都安说的那些话。
没有表情,令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唯有面上那异常的平静中,仿佛酝酿着某种了不得的东西。
「回吧。」良久,正阳先生缓缓起身,平静地说道。
然后迈步朝外走去。
两名弟子跟在后头,面面相觑,都察觉到了恩师心境的巨大变化。
「师兄,你说先生这是怎麽了?」宋举人憋不住,低声询问。
年纪更小,学问气度却更胜一筹的陆成沉默片刻,神色复杂难言地摇了摇头,轻声说道:
「我只担心,先生的心,给那赵都安败坏了。罢了,一切等明日吧,届时就该见分晓了。」
……
当夜,正阳回到客栈,房间中的灯烛亮到了后半夜,才熄灭睡下。
陆成和宋举人两个,却翻来覆去,整夜都没能睡着。
瞪着眼睛,一直等到雄鸡报晓,天色将明。
论学之日,终于到了。
……
赵家。
赵都安昨晚睡得很好,很安稳,一早起来精神头充沛。
与姨娘和妹子吃过了饭,他没穿官袍,换了锦绣华服,走出门去,乘坐「小王」的马车,朝梅园赶去。
赵盼本吵闹要跟着参加,但给赵都安拦住了:
「今日梅园论学,虽不是官面场合,但也不是游玩宴饮的地方,不好带家眷前往。」
少女一脸失望地留在家中。
梅园在浑河边上,是一座颇为文人追捧的园林,也是城中每年最大的诗会场合举办地。
今日,赵都安靠近梅园时,就发现外头已经围了不少读书人,都是来凑热闹的,气氛极为躁动。
不过能进梅园的,都是有身份地位,能弄到「邀请函」的,所以别看城中关注的人多,却都只能等着结果。
「赵大人,你也来了?」
赵都安下马车时,就看到大冰坨子正抱着胳膊,揶揄地看他。
「呦,莫昭容也刚到?咱们两个还真是有缘,已经好几次都是能恰好遇上了吧?」赵都安打趣笑道。
莫愁冷笑一声,说道:「谁跟你有缘?我是刻意在这等你的。」
赵都安受宠若惊:「难道是陛下有什麽吩咐?」
莫愁翻了个白眼,与他一起往园子里走,说道:
「陛下没吩咐,我就想确认一下,你没在暗中搞什麽鬼吧?比如暗算了正阳什麽的?或者又用什麽手腕,威逼算计人了?」
赵都安大呼冤枉:
「我在你心中,就是这样的形象吗?那正阳若是个小人物,本官或许还会动他,但此人这个名声,我岂会乱动?给陛下惹麻烦?」
「……」莫愁回之以呵呵,「知道就好。」
嘴上这样说着,眼神中却有些失望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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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