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麽?」徐贞观朱唇轻启,问出了盘亘在她心头许久的疑问,「为何,你会……懂这些?」
她仍清楚记得,禅房中,董太师一五一十,将赵都安如何留下手稿,如何被他邀请去讲述,如何说出「黄金三策」,又如何查漏补缺,这段日子暗中帮衬细化新政……的时候。
看似平静的她,心头曾翻涌怎样的情绪。
似乎,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给自己一个大大的惊喜,远超之前预料的那种。
徐贞观并非「不长记性」,所以她已一再调高对这小禁军的认知。
哪怕这次出关,赵都安跑到自己面前,说他又扳倒了六部的某位尚书。
她自忖,都不至于失态。
可……修文馆?
新政?
三策?
学士?
这些完全与既往认知不相符的名词,到底是如何与他联系在一起?女帝想不明白。
那种冲击,就像突然发现,耄耋之年的太师是个无双猛将,手臂能跑马,万军之中杀个七进七出……一样不讲道理。
「臣之前说过,私下看了许多书。」赵都安早有腹稿,平静说道。
「只这样?」
「还有的,就是臣比那群读书人,更明白世间险恶,更务实。」
「只这样?」
「……臣做梦,有个老神仙……」
「……信不信朕治你一个欺君之罪?」
「臣错了。」赵都安秒怂,也很无奈,他是想说实话的,奈何没人信啊。
徐贞观抿着丰润唇瓣,眸中带着感叹。
不过这种事,终归问不出原委,只能解释为赵都安当真腹有锦绣江山,只是以往无人赏识。
女帝忽然轻叹一声,幽幽道:
「若哪天。你突然吟诗作赋,诗词文章也力压天下才子,朕都不意外了。」
我还没来得及抄……你这先把我堵死了可还行……赵都安表情一僵。
「你不会真懂吟诗作赋吧。」徐贞观只是随口一说,此刻见他神态,表情也古怪起来。
「咳咳,略懂。」赵都安坦诚道。
「……作一首听听?」
「现在啊,没灵感。」赵都安矜持道。
嘁……徐贞观忽然翻了个白眼,却也不是真的要他作诗,诗词什麽的,她关心的,从来都是朝廷,是大虞:
「朕想听听,伱对新政的看法。」
「是,」赵都安想了想,道:
「具体细节,太师想必早已转述,如今陛下已出关,新政也该到浮出水面的时候。」
「不过,这注定是个漫长过程,需要一边整顿吏治,落实考成法,同时划定区域,开辟市场圈钱……解掉燃眉之急后,再去推进摊丁入亩,没有几年,别想到这步。」
「此外,从哪里开始实施,也是个问题,臣以为,八王遍及各道,总是避不开的,但先后选择,就是个大学问。
臣在馆内,听人谈论起前朝削藩,大虞朝没有藩王,八王也只是势大,却不算藩。
但若要予以削弱,道理是相通的,必须,也只能从最弱的一个下手,而不能反过来。
且臣以为,以市场之法,先竭力将敌人的钱抽乾,才是上策,刀兵永远是下策中的下策……」
桥边。
夜风拂过。
暑气散去,凉爽怡人。
赵都安侃侃而谈,好似回到了前世,闭门开会发言的时候。
其实相比于来到这个陌生世界后,所经历的种种,如今谈论的这些,才是他专业的领域。
当他一口气,将心中的想法说尽,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女帝许久不曾出声。
赵都安一个激灵,心说飘了,忙朝身旁看去,然后愣住。
只见,夜色下,蒙着面纱的徐贞观,正安静而专注地看着他,美眸如星辰。
「陛……陛下?」赵都安有点慌。
徐贞观却忽然说道:「你知道吗?」
赵都安懵了下:「臣该知道什麽?」
徐贞观眼神奇怪地看他,说道:
「你刚才,说起这些事的时候,好像在……闪闪发光。」
「……」
赵都安一时不知如何接茬,罕见地显得有些呆。
这时候,有商贩推着小车过桥。
一名跟着长辈出摊的小孩子脖子上挂着一堆稀奇古怪的「神明」面具,跑回来,眼睛一转,朝赵都安道:
「公子公子!给您娘子买只面具吧!」
大虞民俗,中元节这一夜,神明与死去的亲人都会行走世间。
而活人为了避免被鬼神勾走,会佩戴上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神明面具,假装成神明,萌混过关,从而避免被神鬼捉走。
夜间还有活动,名为「夜游」。
娘子……女帝愣了下,然后才意识到,给人误会了,皱起眉头,正要解释。
却见赵都安笑呵呵递出几枚大钱,从小孩子脖颈上摘下一黑一白两只「夜叉」面具。
将白夜叉递给女帝,说道:
「陛下,入乡随俗。」
徐贞观似笑非笑盯着他:「你想死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