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慎突然抹了一下眼角,「老夫也该死了。」「升痷公看着寿数还长。」蒋庆之笑道。
「墨家莫非还能看人寿数?」杨慎莞尔。
杨慎乃是儒家大名士,若是能让他为蒋庆之唱赞歌,那画面……太美,不敢想。
蒋庆之眯眼看着杨慎。
杨慎本是玩笑,可人越老就越怕死,越担心那一日的到来。
墨家消失了千馀年,这千馀年来,那些当年吊打儒家的老怪物,天知道弄出了什麽新本事。
看面相在前汉以及春秋时颇为盛行,彼时的相士据闻一眼能断人寿数和富贵。
莫非……
六十岁之后无法自赎,这让杨慎彻底对重获自由死心了。但他的日子依旧逍遥,在云南丶四川两地不时来回溜达,所经之处,当地官员丶士绅和读书人都把他奉为上宾。
这样的日子也不错吧!
人总是这样,当现实无法改变时,才能沉下心来,在当下寻找自己安身立命之处。
杨慎便是如此,既然无法重获自由,享受大名士带来的各种好处,便是他此刻的唯一寄托。
但他六十多了,在这个三十岁故去便是寿终正寝的时代,六十多岁几乎和后世九十岁老人差不多。
他想活到六十五岁,看看能否比那位帝王活的更长。
——死在他的后面!
这是杨慎的一个小心愿。
当蒋巨子认真看着他时,杨慎的心情由轻松不禁转为紧张。
当你在乎什麽时,什麽就是你的负累……蒋庆之!
蒋庆之眯着眼,仔细看着杨慎的脸。
要不要摸骨呢?
算了,又不是女子,摸着膈应。
蒋庆之放弃了更进一步忽悠杨慎的打算,叹道:「天道难测啊!」
杨慎微笑道:「可是不妥?」
蒋庆之见了神色轻松,但右手却不自觉的握紧,心中一哂,能写出滚滚长江东逝水的杨慎,也有软弱的时候吗?
「十年!」蒋庆之说道。
「十年?」杨慎蹙眉。
「对,十年。」蒋庆之说道:「不出意外,升痷公当有十年寿数。」
「十年吗?」对于一个六十馀岁的老人而言,得知自己还能再活十年,多少人会喜极而泣。
徐渭在仔细观察着杨慎,见他先是微喜,接着是怅然,就知晓此人果然是伯爷所说的,是个自负到了极致的人。
自负到了极致的人,便会觉得一切都该如自己所愿。这种想法最容易驱使一个人变得贪得无厌。
当年道爷登基后,面对杨廷和的逼迫不断退让,想用退让来换取君臣和谐。但很可惜,他的退让引发了杨廷和对权力的贪得无厌,由此引发了君臣大战。
「是。」蒋庆之看到了孙不同,起身道:「升痷公可想长命百岁吗?」
杨慎抬眸,自负让他不肯开口求人。
蒋庆之淡淡的道:「人活着,总得给自己找个活着的理由。否则便是行尸走肉。哪怕活着只是为了吃喝拉撒也成。」
杨慎何等自负的一个人,你让他为了吃喝拉撒而活着,那是对他的羞辱。
「老夫若是长命百岁,不为后人造福,便为家国谋划。」杨慎抬眸。
蒋庆之一怔,「升痷公可是想回京师吗?」
「陛下恨老夫入骨,去京师,那是自寻死路。」杨慎说道:「沐朝弼动手就在这两日,老夫不才,这数十年在云南各处游走,结识了不少人。愿助一臂之力。」
这是低头了?
蒋庆之心中大喜。
对于道爷来说,自负的杨慎还活着,且不肯对自己的低头,就如同是一根鸡骨头堵在自己的咽喉,令他很是难受。
可现在杨慎却愿意出手相助……道爷闻讯会如何欢喜?
——你杨慎不肯向朕低头,却向朕的表弟低头,这个弯转的不小啊!
蒋庆之对孙不同点头,孙不同进来禀告:「锦衣卫方才传来消息,城中军营有异动。」
「要开始了。」杨慎说道:「沐朝弼一朝动手,必然是雷霆万钧。不过老夫知晓此人的性子,他不敢谋反,那麽,必然不会动用城中官兵来袭。唯有……」
「杨启!」
「杨启!」
二人相对一笑。
杨慎说道:「老夫虽说没用过兵,却也知晓如今长威伯在明,沐朝弼在暗。当下长威伯但凡动弹一下,便逃不过沐朝弼这条地头蛇的耳目。那麽,长威伯如何应对这等近乎于绝境的处境?如何能逃出生天?」
蒋庆之淡淡的道:「我率军击破俺答铁骑时,沐朝弼还在和土司玩闹。」
一股强大的自信令杨慎不禁愕然,「老夫拭目以待。」
夜深人静。
城中的某个豪宅中,沐绍宁等人正在商议。
「城中有异动,果然沐朝弼是在今夜动手。」沐绍宁说道。
沐绍元说道:「三哥,可要通知蒋庆之?」
沐绍宁眯着眼,在场的人都默默看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
「沐朝弼狼子野心,勾结土司作乱,长威伯遇袭身亡,关键时刻,我沐氏族人自发赶来,击败沐朝弼,重新稳住了云南大局。」
沐绍宁看着那些惊讶中带着欢喜的族人,轻声道:「唯有死去的蒋庆之,对沐氏才有莫大的好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