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心中忍不住如是琢磨。
他哪里知道,荀谌压根儿没打算放水淹到城下,他是打算把沁水直接引走。既然城下到时候无水,袁绍当然不怕淹到自己人了,更不怕自己造在低洼处的攻城武器白费。
而沮授也完全没往这个方面评估风险,则是因为这些风险都是临时新制造出来的,原本不存在,他也没来得及面面俱到照顾到这儿。
诸葛亮想明白之后,当晚就立刻向关羽汇报,把自己的分析都说了。
关羽当时依然在秉烛夜读春秋,闻讯放下书卷,捋髯眯眼,暗露杀机地说:“袁绍想用强攻麻痹我们?同时配合水攻、万一强攻不奏效就放水淹城?诸葛贤侄,能大致估算得出,袁军筑坝拦河的位置,在野王城上游多远么?”
诸葛亮打开他自己制作的地图,图上作业一算:“应该也就在上游二十里,如果算陆路直线距离的话,不过十五六里,因为中间这一段沁水河道是先往北拐再往南拐回来的。”
关羽摸着胡子奇道:“怎么算出来的?”
诸葛亮往图上一指:“沁水在野王以西直线十五里外,有个拐点先往北拐。我军在此驻扎与沮授相持半年,我早就把周边地理勘测清楚了。
那处拐点南边有一小丘,阻住了河水,但实际上只要把小丘挖开一个口子,河水就能往南倾泻到南边的洼地蓄起来。
如果水位再高的话,甚至还有可能让沁水夺济入黄,从温县和平皋之间就流入黄河。但袁绍既然是要淹野王城,估计不会挖那么深远,否则水都直接灌进黄河,就淹不到我们了。”
诸葛亮这番话,不了解当地地理的人或许不易听懂。稍微解释两句:沁水以南,还有一条汇入黄河的小河,上游叫沇水,下游叫济水。
如今还在关羽军镇守下的温县,就是城北濒临济水、城南濒临黄河。但济水并不是在温县入黄河的,要再往东流几十里,在河内郡的平皋县入黄河,平皋如今还是袁绍占领着。
而平皋的对岸就是雒阳河南尹的成皋,平皋与成皋自古也都是军事要塞。
因为这两座城市要负责阻断黄河、防止从东边来攻打雒阳的军队,利用黄河河面绕过成皋-荥阳一线的陆上雄关虎牢关。
关羽一边慢慢捋清思路,一边也是在心中暗赞诸葛亮的功课做得细,他自己做的作战地图,居然还有一种简易的圆圈圈线,据说是李素教他的,叫“等高线”。
当然,图并不是诸葛亮一个人画的。他现在位高权重,职责重大,也渐渐开始学他李师那样,要养个专门分工的技术团队。
比如画地图的活儿,诸葛亮培训几个明算科考得好的新晋官员过来,培训一下如何用三角函数测高程,然后派出去搞实地勘测田野调查。诸葛亮本人就负责汇总检查就行,工作量大大轻松了。
这种地图乍一看让人很烦,但此刻诸葛亮拿来快速推算“如果袁绍要决水,会在哪里蓄水”这种问题时,关羽就充分意识到其精妙了——水往低处流,看看地图上沁水两岸附近的等高线,堵河决水的口子位置一猜就能猜到。
关羽沉吟道:“虽然不知道袁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准备什么时候才发动。但是看他现在的样子,戒备很是松懈,也不像是马上就要发动的紧张样子。
要搞清楚他的真实目的。我打算明天安排夜袭拦河筑坝的营地、把他的堤坝尚未完工部分先摧毁破坏一下,说不定城西北围城营地内的袁军,反而猝不及防来不及撤到高处被自己淹了。我们也能观其虚实,看袁绍的后续部署调整,摸清他的真正意图。”
诸葛亮听了也是微微汗颜:我没完全猜透对方拦河堵水的具体用途、发动时机,太尉就准备用这种办法来搞清楚么?
虽然……确实简单粗暴,非常有效。我都把你的水坝破坏过了,你想干啥还不是一目了然?再观察一下你的补救措施,什么阴谋都瞒不住了。
类似于诸葛亮说“我意识到敌营中某个将领有阴谋,但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阴谋”。然后关羽就粗暴地说“那我就攻破那个营寨,把那个有阴谋的将领抓回来,你慢慢拷问肯定能真相大白”。
还真是豪气、嚣张啊。
诸葛亮微微不忍地劝谏:“太尉准备派何人去?带多少人马?兵马多行动迟缓,则行事不密,万一半途被袁军截击拖住、大军重重围裹,导致陷入野战消耗,我军可就危险了。毕竟野王城内守军不过两三万人,对面几十里内,可是铺了十几万大军。”
关羽捋髯斟酌:“我军如今有五千骑兵,我就带骑兵,如果还是嫌多怕行动不便,三千也行。突破袁绍在城西的围城营地后,直奔筑坝堵河之处。杀散筑坝军士、破坏堤坝后,等水流先淹下来,我再趁水势稍退回兵。
诸葛贤侄,你在城西门和北门都要派人观察接应。如果到时候放下来的水够深,连西门都淹到数尺以上、步兵难以徒涉,你就直接把走舸小船从西门开出来,接应我回城。
如果水位不够深,你就依然走北门出航接应,我的骑兵会沿着上涨后的沁水南岸顺流行军。你的走舸接应到我之后,我们就上船摆渡回程,定然可以突破袁绍闻讯而来的堵截。”
诸葛亮想来想去,虽然觉得有点异想天开,但从军事理论来说还是可以执行的。
关键就看带兵将领有没有这个魄力,而且能不能在敌军遇到水慌乱的时候,他依然保持不慌乱,让他的骑兵的马群也不至于被上涨的水位惊到而乱窜。
“既如此,太尉自行定夺便是。”诸葛亮知道他是劝不回来的,关羽毕竟还没到彻底老成持重稳扎稳打的年纪。三十七岁的关羽,血液里亲自冒险激进的成分,还未彻底稀释。
三十七岁做太尉,果然还是年轻了些。